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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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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兩年前,國際學校。

游泳表演賽,也就是正常上課,但因為請了團隊直播用於宣傳學校,所以需要學生和老師神情專註,下水利索點,不要出岔子。

誰知道丁珂生理期提前,而她沒準備藥。

下不了水,她第一時間跟老師請假,老師比她還急,不僅準了假,更讓她去更衣室休息。

沒想到薛詩與帶領一名攝影師來到更衣室參觀,看到坐在沙發閉目養神的丁珂,幾人面面相覷,沒等丁珂說話,薛詩與立即扭頭對直播前的觀眾解釋:“哎呀不準拍!我們學校是不許上課時隨便休息的,我們珂珂已經完成了她的任務,往返兩圈全班都游了,所以才休息的。”

她一通解釋,雪上加霜,問題她根本沒有往返兩圈,屏幕前的人不會認為薛詩與有問題,只認為丁珂偷懶。

丁珂第一時間擋臉跑出休息室,生活主任在門口候著,狠瞪她一眼,沒對她說什麽,游泳老師慘了,在他身後,被他扭過頭一頓罵。

老師為丁珂解釋,他一句不聽。

丁珂覺得自己在這裏待著拱火,慌不擇路地跑進衛生間,沖進一個單人空間,伸手鎖門,半天也鎖不上,手指好像不聽使喚,手臂也擡不起來。她幹脆放下來,蹲在馬桶前,抱住雙臂,把臉埋進去。

她不愛哭,因為哭解決不了問題,但她會煩悶。

直到束睿出現,他弓下腰喊了她名字:“丁珂?”

丁珂擡頭,擡起一張蒼白的臉。

束睿皺眉,看得出來她身體不舒服,但還是提醒道:“這是男廁。”

丁珂顯得更慌亂,不停道歉,起身要走,身體不爽又低血壓,她一陣眩暈朝後傾倒。

束睿眼睜大,第一時間拉住她。

她剛站穩就退開幾步,低著頭道歉:“對不起,謝謝。”

束睿單手抄進褲兜裏,“還能出去嗎?我可以送你去醫務室。”

“可以,謝謝。”丁珂說完就走了。

這是第一次,她跟束睿有接觸。

第二次是在校外,薛詩與約她逛街,她們和束睿、兆婧在商場碰到,薛詩與覺得束睿長得不錯,但條件一般,就沒多周旋,打聲招呼,分開了。

她拎著東西,薛詩與挽著她,說:“那個女孩叫兆婧,家裏挺好的,倒貼束睿好幾年了,有那個條件什麽男人找不到啊,非做那麽掉價的事,可能就是家教不好吧。大小姐向下找,她爸媽夠失敗的。”

丁珂很少對她說的話發表意見,這次卻問:“大小姐應該配哪一種。”

薛詩與顯然沒多想,腦袋幾乎枕在丁珂肩膀,有些憧憬地說:“李暮近還可以,家裏主要經商,還有高幹背景。”說完,她扭頭問丁珂:“欸,你有沒有覺得他有點喜歡我?之前體育課他就愛往我這邊看。”

丁珂沒說話。

“陳享是經常約我吃飯,現在就是在他和陳享裏邊選。”薛詩與一邊想一邊分析:“陳享長得也還不錯啦,跟束睿五五開,但他家知識分子多,跟束睿情況也差不多,我找他也算是下嫁。”

“你打算畢業就結婚?”

“當然不是!那如果沒有以後,為什麽要談戀愛啊,這不是浪費我的時間?談戀愛也不能向下看。”

“你不如從人品角度考慮,相處除了條件,對你好不好也挺重要的。”丁珂由衷地建議。

“那是你沒有條件去考慮條件,所以你看人只看人品。但你沒聽過窮兇極惡嗎?山裏的人慘不慘?慘,但如果女孩抱有拯救他們的心思,基本就出不來了。那裏男人只想占你便宜,女人還怪你勾引她們男人。所以你說,條件不重要嗎?一個好條件的家庭成長起來的人也許有殘次品,但一個不好條件的家庭成長起來的人一定是個殘次品。”

丁珂本就不愛爭辯,薛詩與還言之鑿鑿,自然選擇沈默:“說得對。”

“所以說,你要多跟我待在一起,你不是一直有機會可以接觸到我這個階層的人,珍惜啊我的珂。”

兩人此時走到咖啡店,薛詩與挽住丁珂往裏走,硬要給她買杯咖啡,詢問:“你喝啥啊?”

“美式。”丁珂已經拿出手機,準備付款。

薛詩與說:“老喝美式喝不膩啊,換杯慕斯濃縮。”不等丁珂同意,她已經付了錢。

丁珂只能道謝,順手轉錢。

薛詩與沒收:“咖啡才幾個錢,我上次帶你去吃的那個下午茶,八百塊錢一個人呢。”說完開玩笑道:“不見你轉我。”

上次丁珂在圖書館寫作業,被她拉去排隊買包,太陽很大,她曬了兩下心煩意亂,眼淚都掉下來,拜托丁珂幫她排隊。

已經排了一半,後邊是長龍,不排了確實可惜,丁珂就答應了。

薛詩與大概是覺得不合適,在不遠處公館訂了兩份下午茶,丁珂那時有點中暑,好不容易有個有空調的地方,也沒註意品牌和甜點種類,但沒吃一口,只喝了兩杯加冰的水。

“多少錢?”丁珂問。

薛詩與笑著點了一下她的臉頰:“我真能讓你轉給我啊?咱們是多鐵的關系啊?別說八百塊的下午茶,一千八我也沒意見。”

“不要了吧?”

突然出現一個女聲,說了這麽一句。

兩個人回頭,看到一臉微笑的兆婧,她旁邊是雙手抄兜的束睿。

兆婧在他們的位置坐下來:“不介意我們坐在這裏吧?大廳沒有空位置了。”

薛詩與臉上不願意,但還是沒拒絕:“無所謂。”

兆婧扭頭沖束睿笑笑:“阿睿我們坐這裏。”回頭又沖丁珂笑:“啊你很眼熟,好像哪個女明星,真好看,人群中真亮眼。”

薛詩與臉色有些難看。

束睿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任由兆婧胡鬧。

這階段李暮近和丁珂已經達成協議,她都去他家裏住了好幾次。她確實漂亮紮眼,但兆婧對她眼熟是因為在李暮近家的暗房裏看過她照片。

李暮近為了將照片擺滿房間,打造了一間巨型暗房,自己沖洗膠片,燈光在碩大風扇不停轉動下,時顯時不顯,整個空間都像是一個著重色彩的導演的精心布局,像藝術品。

兆婧討厭李暮近,但她喜歡的束睿跟李暮近好的像穿一條褲子,她也就愛屋及烏了,在薛詩與那麽不爽的情況下,仍然說:“你應該好容易遇到星探吧?你這個外表放在外面那都是引起混亂的程度。”

薛詩與無話可說,因為丁珂卓越的外表也是她一直過不去的關。

“閑聊兩句不介意吧?”兆婧笑起來十分可愛。

“不介意。”丁珂說。

兆婧沒問薛詩與,薛詩與也不好答。

“我聽阿睿說起過你,你長得這麽好看,居然學習還很好,看到你這麽努力,我就放心地自暴自棄了,躺平了。”兆婧托著下巴盯著丁珂。

薛詩與站起來:“我去上個衛生間。”

她一走,兆婧神情比先前更柔和了:“漂亮卻沒有強大的靠山,其實不算是一件好事。”

丁珂握著杯一聲不吭。

“你有麻煩就找阿睿,他比那混球有良心多了。”兆婧說完還解釋了一句,聲音很小,有點調皮:“混球就是那個李暮近!”

薛詩與這時回來,兆婧當著她們的面打了電話,回頭對丁珂說:“我在查公館約了兩份下午茶,請你和你同學。”

她期間甚至沒看薛詩與一眼,說完這句又補充:“哦對,你想什麽時候去都可以。”剩下一句很小聲:“咱們有這個資格。”

兩人離開,薛詩與跟丁珂鬧氣,“喝完沒有啊,能走了吧?”

丁珂懶得計較。

薛詩與站起來又回頭:“你是怎麽認識兆婧的?她突然跟你那麽好,有點奇怪吧?你最好的朋友不是我嗎?珂珂,你跟男生好就算了,居然跟一個女生也這麽好?”

這番話說出來,錯都落到丁珂的頭上,丁珂沒解釋:“不認識。”

實話,薛詩與卻不聽,出來後,一輛車停在她們面前,副駕駛車窗落下來,是束睿,薛詩與是要拒絕的,誰知束睿就沒問她,只看著丁珂:“我送你。”

丁珂下意識看向後座。

“阿婧有司機,她已經走了。”束睿解答疑惑。

丁珂也沒扭捏,上了車,此時跟陌生但友善的束睿在一起,也好過跟熟悉但刻薄的薛詩與在一起。

她很多事不計較,不愛爭搶,不是隨意被欺負。

薛詩與在原地跺跺腳,怨恨丁珂不識好歹,不知道自己在國際學校被尊重全仰仗她,如果不是“薛詩與閨蜜”頭銜,丁珂生存不下去。

車上,束睿關切地說:“薛詩與還是太活潑了,你性格內斂點,你們做朋友她能照耀你,但你也會受委屈。今天的事還是想想怎麽跟她解釋吧,有些人呢,不必討好但也不必得罪。”

丁珂沒有說話。

“阿婧說的話你可以聽一聽,有事可以來找我。”

丁珂說:“謝謝,但不用了。”

束睿溫柔一笑:“我跟阿暮很好,卻也不覺得他每個決定都對,所以你可以放心,有些事你不想告訴他,我不會讓他知道。”

丁珂把臉扭向了窗外。

這是丁珂跟束睿第二次接觸,第三次是夏令營。

束睿父母租下度假酒莊為他慶祝十六歲的生日。

說好了可以邀請他的好朋友,他都跟李暮近說好了,父母臨時變卦,以李暮近父母高攀不起這樣莫名其妙的理由不讓人來。

別墅的客廳裏,他對抗父母:“以前不是讓我多跟阿暮一起玩?過生日而已,為什麽不能讓他來?”

束青驊很溫和:“阿睿,你知道你小舅舅是特警部隊的警察吧。”

束睿有一個大舅,一個小舅,小舅舅卻望是首都一個特警部隊裏最年輕的中隊長,因為鐵面無私,冷血無情,跟家裏關系一直不太好。

剩下的話媽媽來補充:“你小舅舅不願意提工作的事,卻突然在姥姥壽宴上說到心術不正的話題,你覺得在點爸爸媽媽嗎?”

束睿心裏已經有結論。

“爸爸媽媽呢,很高興看到你友愛朋友,但我們是不是也要交好的朋友呢?不好的朋友會連累你,還會消耗你,你仔細想想阿暮的脾氣是不是不太好呢?”媽媽自以為循循善誘道。

束睿一句都沒聽進去,但因為從小沒頂嘴習慣,也沒繼續反駁。

他覺得父母愛他,但也覺得交朋友是自己的事,他跟李暮近在一起的快樂是真的,他才不管父輩的考慮。

他對李暮近一如既往,甚至在父母給他報了暑假奧數集訓的情況下硬是擅作主張參加了學校的歐洲行夏令營。

國際學校的寒暑假都有集體活動,所有學生可根據個人情況選擇國內或者國外訓練,都可以選營期,有條件全部參加也行。

報名當天,班主任在班上說,同學們頓時沸騰,熱烈地討論著。

倒不是多喜歡活動本身,是青春期喜歡湊熱鬧。

有些學生立即能決定要不要去,錢從不是他們優先考慮的問題,他們只在乎這趟好不好玩。

有些要跟家裏招呼,可能家裏有安排其他項目,這樣就沖突了。

丁珂都不準備參加,一期幾萬塊,她拿不出來。

最後的報名日,班主任在班上問了很多遍,都考慮好沒有。除了請假沒來的李暮近,當時的班上只有丁珂一人沒有報名了。

薛詩與難過地詢問她,聲音很大,“這次國際夏令營也太貴了,不理解學校的安排,這讓普通學生怎麽辦啊?就沒有優生打折的機制?不行可以看臉啊,我們珂珂這麽好看,可以抵一點錢吧?歐洲大環線啊,沒有珂珂陪著我,我都不想去了。”

丁珂不動聲色地寫阿拉伯語詞匯,她在學第四個外語語種。

班主任沒搭薛詩與的話茬,又說明:“我們一期十八個人,如果人數不夠,你們身邊有朋友,或者年紀相當家屬想參加,也可以報名。”

束睿舉了下手:“那我再申請一個名額。”

所有人都認為是給丁珂報,因為李暮近總欺負丁珂,如果他要參加這個項目,肯定是要帶丁珂在身邊。他今天不在,但可以授意束睿幫忙。

“是家裏人嗎?”班主任問了句。

“朋友。”

班主任點頭:“那你把資料多填寫一份提交,簽證的申請材料也要一樣不差地提交。”

“好。”

有人這時開玩笑:“丁同學不缺護花使者啊。”

薛詩與第一個扭頭看過去。

束睿卻笑笑回:“是我朋友兆婧。”

兆婧來國際學校找過束睿,他們班上的人大部分都看見過。

薛詩與這時接了一句:“耍嘴皮子時忘不了我們珂珂,一到要出錢了誰也指望不上。”

有女生問:“詩詩你跟珂珂關系這麽好,你不如給她報了。這點錢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麽啊。”

薛詩與面不改色:“我是想報啊,但你們也是知道珂珂的,她可有志氣呢,我給她買一杯咖啡她都得轉給我,在她這份品質面前,我反而顯得掉錢眼兒裏了呢。”

這節課下課,薛詩與走到丁珂桌子跟前,神情抱歉,“珂珂我剛才是不是讓你不舒服了?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覺得太不公平了,忘了課上人很多。你怪我吧,今天我請你吃西班牙菜給你賠罪好不?”

“不用。”丁珂十分平靜,毫無生氣的跡象。

薛詩與還要說什麽,束睿走過來,提醒丁珂:“阿暮讓你看微信。”

丁珂上課都是靜音的,不然上課手機響,或者玩手機,要被沒收。她拿出,關閉飛行模式,打開微信,是李暮近的轉賬信息,二十萬。

薛詩與還沒走,不用費勁巴望也能看到,太陽穴的青筋跳了又跳。

她現在已經不會在丁珂面前說李暮近喜歡她了,李暮近表面上是霸淩丁珂,其實借這關系給了丁珂好多東西,她又不傻,當然知道什麽意思。

就是沒想到李暮近眼光真的獨特。

丁珂沒領,鎖屏了手機。

束睿說:“不是給你報名用的,這次夏令營主要是提供國際環境,說是有助學生深度學習,阿暮說不是你的興趣,看你自己想怎麽利用暑假。當然你要是想參加這個夏令營,他就給你們倆都報名。”

他性格比李暮近好很多,有時候話不多,但說話時會笑著,偶爾會有活潑腔調,讓人如沐春風。

丁珂只是把李暮近的作業給他:“給他,我寫完了,其他自己寫,我自己的還沒寫完。”

束睿一笑,接過來:“行,但你還是考慮一下吧,學習機會不是一直都有的,不要跟機會較勁。”

丁珂本來是不打算參加,確實很貴,但李暮近要是給她報,她為什麽不去呢,作業也不是白給他寫。

她是因為弱才會被欺負,可以變強,她為什麽要拒絕?

“你讓他報吧。”

束睿刮目相看:“聰明的丁珂。”

薛詩與臉色變得難看了,但還是扯扯嘴角,硬展開一個笑容:“那太開心了,我們能在一起了。”

就這樣,丁珂跟大部隊去了歐洲環線游,因為流利的口語、掌握非常多的常識,她甚至像帶隊老師的一員,幫助很多同學解決了問題。

李暮近也報名了,但他缺席了,學校老師說錢沒法退,他不在意。

最後一站是阿爾卑斯山。

學校安排的活動是徒步,他們從慕尼黑出發全程火車,中轉三次,最終抵達采爾馬特,瑞士境內一個小鎮。

山景酒店提前預訂,仍然是由聘請的老師培訓註意事項,先學習了解當地文化,掌握規則以後,有組織、有紀律地進行登山活動。

因為是最後一站,老師允許有人不參加,在酒店睡覺。

下課後,回房間休息。四個人一個套房,丁珂、薛詩與、兆婧,還有班上一個文靜低調的女生同住。

兆婧跟她們一間房,但不跟她們一起住,她之前經常來這邊玩兒,有經常去的酒店。

如此,套房就只剩三人。

薛詩與跟兆婧不熟,兆婧不來,她反而自在。

丁珂坐在窗臺前,看著藍天,白雲,雪山,瑞士真是個人間仙境。什麽都有,還沒討厭的人。

剛想到這裏,微信響了。

她瞥向屏幕,看見收到一條微信消息,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點也不想點開看。

薛詩與和室友又吵架了,丁珂拿上手機,出房間下樓。

小鎮街道有些行人,很有電影的氛圍,建築顏色斑斕,很有傳統意義上教堂的特點,歐洲風情濃重。

她買不起貴的相機,如果李暮近在就好了,他相機多,而且貴,但他應該不會借給她用。

胡亂想著,要走下坡了。

這時老師發來消息,要出發去徒步了,她只好往回走。

薛詩與和室友已經吵完了架,室友睡去了,她已經收拾好東西,丁珂早就準備好了,拿上裝備下樓。

大部隊在酒店門口集合,突然一輛極地車開到了門口。

極地車四個巨輪,窗戶全黑,一行人面面相覷,暫不知道怎麽回事,忽然門打開,先邁一條腿,隨即李暮近出現在畫面。

丁珂才想起沒看的微信,拿起手機,毫無意外是李暮近的消息,他問她在哪。

兆婧看見他直接哼一聲。

束睿倒是高興。

薛詩與和陳享臉色都不好看,尤其在李暮近徑直走向丁珂之後。

李暮近把兩袋好吃的都遞給丁珂身後的束睿。

束睿打開看看,高興地分給同學們,回頭說:“你還真買了啊,這多麻煩啊。”風幹食物都是禁止入境,有的可以托運,有的就得國際郵寄,就因為上禮拜打電話說想吃風幹牛肉,他就給弄來了。

“你不是饞嗎。”李暮近沒點好氣。

束睿被罵也笑:“欸呀。”

李暮近不說了,摘了墨鏡,背包站到隊伍中、丁珂旁,很順手地接過丁珂的背包,把兩臺相機給她:“微信不用就卸載。”

丁珂不想理他。

老師一拍巴掌,出發了!

半途出現分歧。

夏令營訂的是瑞士通票,他們目的地坐火車都能抵達,但有幾人想坐上山纜車,也沒問題,有通票再買纜車票優惠一半,而他們分歧並不是錢的問題,是路線不統一。

坐火車和纜車各有幾人。

薛詩與和另一個女生並不想五湖徒步,說自己裙子不太適合登山,而且在老師強調要穿登山鞋的情況下,仍穿了慢跑鞋。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出來,很有主見,不喜歡被安排,說實話要不是因為每人都有別的心思,比如為了喜歡的男生、女生,為了績點,或者為了應付父母,才不會報名。

老師十分頭疼,看在他們幾個周都還算聽話,跟主任商量了一下,大部隊分幾個小組,讓來過、願意再體驗一次的同學帶幾個沒來過的,自由選擇路線,晚上九點前酒店點名。

也是為了讓他們跟好朋友有結伴出行的機會。

安排一出,果然都高興,幾人一組迅速站隊。

李暮近腳都沒挪一下,黑色沖鋒衣、黑色高幫登山鞋,像座高峰,穩穩立在丁珂旁邊。

陳享幾次鼓起勇氣都沒能靠近丁珂,就是礙於李暮近無聲的壓力。

薛詩與是不會放人的,挽住丁珂的胳膊,墨鏡下的眼睛瞥李暮近:“你可別想把珂珂從我身邊奪走,你們幾個男的去組,我們女孩兒在一起!”

李暮近都不廢話,牽住丁珂登上小火車,留下薛詩與擦了擦牙,滿臉不樂意,但也沒抱怨。

今天有雨,但這會兒天氣還好,丁珂穿了薄的長衫,一路上很熱,又怕被曬,主要體質不好,過敏,會起紅色的小疹子。

大概是太熱,她不自覺擼起點袖子,手腕剛露出一點,就被李暮近拉過去了……

她也不去看他,想把手抽回去,他抓得更緊。

她放棄了。

沒一會兒,她覺得手腕涼絲絲,扭頭看到他給她貼了一個冰貼,擡頭望過去,他也沒看她,就像與他無關。

她以為冰貼都貼上了,那他應該就會放手了,然後他的手從她手腕降落到她手指,牽住了。

她又看他,覺得人不會那麽無恥吧?他居然跟沒事人一樣。

可能是她一直看著他還能有多不要臉,他不能一直裝死,扭頭瞥她,十分敷衍解釋一句:“你手心出汗了。”

丁珂不愛翻白眼,也忍不住了,“胡說八道。”

李暮近可混蛋,把她拉到身邊,兩人零距離,他問她:“出沒有。”

“出了。”

李暮近離她很近,幾乎要親上,又問:“要不要牽手。”

“要。”

“這是你說的,別一會兒又不願意。”

丁珂一整個快樂的假期就這麽被他給破壞了,他這話簡直不是人能說出來的,表達不滿:“我有拒絕機會?”

此刻已經註視前方的李暮近聞言又偏過頭來,開明道:“現在給你機會拒絕,要,還是不要。”

“不要!”

丁珂狠呆呆地說完,抽回手去。

李暮近也不管她,就這麽認了。

進入隧道時沒有提示,丁珂也因為跟李暮近拌了兩句,一直低頭,火車變軌,道岔轉換,一下天黑,她第一時間抓住李暮近胳膊。

火車駛入隧道數秒,她已經意識到發生什麽,收回手,但抓過他的事實抹不掉,她只好扭向窗外開始裝傻。

“不是不要?”

丁珂把耳朵捂住,不聽他說話。

坐得遠的束睿和兆婧聽不到他們說什麽,但能看到丁珂捂住耳朵,兆婧嘖嘴,哼聲:“那女孩快煩死他了,他會不會追女孩子啊?”

束睿笑,給她剝糖,說:“你管自己就行了。”

抵達後,兆婧要買巧克力,束睿陪她,就跟李暮近和丁珂分開了。

山頂太美,是神仙居所,旅客長槍大炮記錄雪山藍天,換一個濾鏡就是一部不同意境的電影。

夏令營主題說深度學習,其實就是旅行,旅行中記得,然後忘記。

瑞士是這幾站她最想來的地方,登上馬特洪峰算是她一個小執念,她的筆記本、手賬本記錄了瑞士的一切。

她終於來了。

馬特洪峰夏季不冷,山上穿短袖都行,但天氣預報說陰天,這會兒也還晴著,紫外線強烈,丁珂眼睛都睜不開,李暮近就把自己的棒球帽扣在她頭上,再把她衣服拉鏈一直拉到頂端。

丁珂手裏拿著相機,被他服務,也沒說什麽,他樂意,那就隨他,反正她也不吃虧。

李暮近看她拿到相機也不用,什麽也沒問她,拿回來,動作很慢地開機使用,照著不遠處山峰拍了一張照,拍完又把相機丟給她,自己往前走了幾步,完美比例讓他光背景都很吸睛。

丁珂已經被迫“傍”李暮近接近半年,除了琴房那次,他對她都是無不應允。

她從沒要求,卻有需要幫助時,她當然不會開口,卻不妨礙李暮近察覺到她的困境,及時給予幫助。

束睿和兆婧回來,買了很多東西,本來幾個旅行包就快提不動了,一路走一路消滅都沒減負,他們又給負重徒步加了磅。

兩個男生倒算紳士,主動承擔了背包的重任,兩個女生手裏除了相機就是好吃的,但她們也不交流。

上次商場遇到,兆婧是因為丁珂跟李暮近的關系才幫她說話,她們本身沒有交情,丁珂又不愛交友,兆婧自然不會不停地貼上去。

兆婧也不想被別人討厭。

丁珂是覺得太熱情給別人困擾。

總之就是各有顧慮,導致明明一起參加了夏令營,仍然對對方的印象很單薄。

丁珂拍完美景,給李暮近相機,李暮近走到擋風之處,給她摘帽,擦擦她發際線的汗,又給她戴上,兩鬢發也別到耳朵。

丁珂在他動作完成後,問了句:“你既然知道我媽想讓我傍上你,為什麽還靠近,還讓我傍。”還照顧我。

李暮近只鼓搗相機,看似並未因她的問題動搖:“你覺得為什麽?”

“我不知道,但我本身對你的吸引力一定沒有那麽大。”從組裝火箭的課上第一次遇到,到後來一切一切,一定有原因。

李暮近沒說話,把相機還給她:“海拔四千,能待著就別動。”

“四千……又能怎麽樣?”

“有人支氣管容易發炎,海拔兩千就有反應。”李暮近低頭拉住她防風衣的繩子,想給她系上。他還不是很熟練,對這些細節的事,一個起步動作就嘗試了幾次。

丁珂一楞,恍然大悟,稍微彎腰,看著他問:“這不是我在很小時候體檢報告上寫的?有錢手能伸這麽長?小時候的體檢報告也能拿到?”

李暮近給她系好,眼神向上,挪到她的臉上,毫不心虛:“你要是有什麽傳染病,那我不是帶了個病原體在身邊?看看體檢報告怎麽了?”

“微生物和寄生蟲才叫病原體。”

“那你就是病原攜帶者。”

“……”

李暮近有不因自己出現錯誤而羞愧難當的品質,她其實是在戧他,但他過於坦然,她反而有些刻薄狡詐了。

她看書上說,做生意很厲害的人最擅長與人交往了,就像李暮近。

還沒到下午三點,天陰了上來,大霧四起,也就半小時時間,灰撲撲的霧氣把整座山峰罩住,相機下連人都變得狼狽了,別說背景那片混沌。

山中天氣變換實在太大,霧厚得伸手不見五指,旋即風也刮起來,驟然而至的風雨吞沒一切。

他們的行程如此,返程機票已經買了,即便天氣不好,也得上了,沒那麽多時間給他們游玩。但碰到這種天氣,也不會留下來破壞心情,幾人都不用商量,默契地準備返程了。

火車有時間表,等待時兆婧發現有個包忘帶了,包裏有徠卡相機,還是停產的款,但她不會給別人添麻煩,就沒提,是束睿發現了,先問了:“你那個白色的包呢?”

兆婧這才說實話,“在打卡點。”

束睿看了眼時間,還來得及,要回去拿,被李暮近拉住,回頭看向李暮近,再看李暮近的手。

李暮近說:“看著她倆。”

兆婧在李暮近離開後說:“阿睿你別跟他逞強,他從小體能就好,運動項目就沒有不擅長的,你一個腦力擔當,把這種表現的機會給他。”

束睿聽到“腦袋擔當”明顯一楞,什麽也沒說。

丁珂沒心情聽他們說話,下一班火車就要來了,李暮近影子都沒,打卡點哪有那麽遠。

後面有同胞進站,談論著剛才路上為了撿登山杖掉下頑石的女孩,人沒滾得多遠,但也摔得不輕,膝蓋破了,胳膊脫臼了,現在原地等救援,就是不知道這種天氣直升機會不會上來。

兆婧流露關心之色,說前段時間慕尼黑徒步圈那個事故,總結道:“惡劣天氣加高反人群千千萬要做更多準備。”

丁珂知道這邊醫療系統完全但水平有限,因為說不清道不明的疼痛就醫要被拒很多次。她不知道為什麽腦海閃過李暮近走投無路的畫面。

時間一分一秒流走,悠閑的人們臉上看不到情緒,這只是一個隨時會遇到的壞天氣,當然沒必要緊張兮兮。

可丁珂就是沒能等下去。

她戴好帽子,背好裝有必需品的包,毫不猶豫跑出車站,束睿手快都沒攔住她,只得到一句:“很快回來。”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有問題要問李暮近,而且搞不懂她為什麽一定要這個時候問。

回到打卡點,不見李暮近,丁珂看似從容地四處探找,喊他名字:“李暮近!火車就要開了!”

呼喊聲沈入霧霭。

她找得氣喘籲籲,已經超過十分鐘,也就是錯過了火車。

就在她準備放棄,回去看看時,有女孩兒呼救,她和幾個心情不佳一直罵咧的旅客一同看過去,都在停頓數秒後,循聲音找了過去。

雨下起來,路變得滑,有女孩摔倒,旁邊男朋友在扶,但看起來兩人吵架了,女孩一直拒絕,坐在地上不起來,喊來了丁珂和幾人。

女孩也沒想到真的喊來了人,十分抱歉,也不鬧脾氣了,道謝後,隨男友離開了。

丁珂運氣就沒那麽好了,這段路確實很滑,她回身時不小心摔在了剛絆住女孩的位置,一下子,腳踝劇痛難忍。

她幹脆坐下來,捂著腳,仰頭讓雨落在臉上,好像清醒多了,因為她意識到出來找他這件事有多荒謬。

為什麽要讓自己陷入險境?她從不這樣。

“長腿就會瞎跑!”

突然,身後傳來熟悉罵聲,她沒有回頭,仍然表情郁悶地捂著腳。

李暮近走到跟前,胳膊上是兆婧那只白色的背包,他沈著臉,把丁珂的背包拿下來,找出雨傘,還有傷痛酊,給她脫鞋、襪子,噴藥,拿出一雙新襪子給她穿上,一句話也不說,把傘柄給她,再不容拒絕地把她背起。

偶像劇大概就是這樣拍的,但李暮近和丁珂都沒有浪漫細胞,李暮近還罵她:“除了添亂能幹什麽?車站等著是會少塊肉還是難受?”

丁珂被他背著也要戧他,喘不上來氣也不認慫:“我想起你入學的體檢報告了,你支氣管也容易發炎,你也有強烈的高反。我怕你死了,我會被警察帶走。”

李暮近否認:“你記錯了。”

“你讓我給你寫作業,書包都是丟給我,你沒註意,它就在你作業裏夾著,我不會記錯。”

“你不要趁機抱怨給我寫作業,以為我聽不出來?”

“你不要轉移話題,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逃避我提到的事?”

李暮近沒再說話,兩人都沈默,只有雨落在雨傘上滴滴答答的聲,呼嘯的風聲,兆婧背包上鈴鐺的聲。

她正在走神,李暮近突然又開口,音量降下來:“就為這跑出來?”

丁珂回神,停頓數秒,小聲說:“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才來的瑞士?”

李暮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但丁珂說得沒錯。

他看過她的手賬,知道她很喜歡瑞士,夏令營是不會強制活動的,丁珂還是絕對的利己主義,若有危險,或天氣實在惡劣,她不會以身犯險。

但若目的地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以她較勁的性格,大概會前往。

他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即便不感興趣也還是來了。

她身邊人都偽善,有危險時,她一定是孤軍奮戰,他給她報名參加這個活動,當然要把她安然無恙地帶回去。

丁珂的問題還沒得到答案,她已經因為缺氧感覺大腦有些遲鈍了,她手漸漸松動,傘從手中摔落,她也倒在他肩膀,在大口喘息中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她已經在醫院,李暮近因事提前回國,同行的還有束睿和兆婧,病房裏只有薛詩與和陳享,他們聊得歡,丁珂就沒睜眼。

“哇,你好厲害哥哥,你火箭課上不會是讓他了吧?你這也拼得太快了吧?膜拜!”

“就那樣,我不行,但跟李暮近比不輸。”

“說到他,走了正合適,誰願意看他那張臭臉啊。”

“束睿也回了,可能家裏出事了。”

“我也就跟你說,他們我行我素那樣子,不參加集體活動,借夏令營機會談戀愛,還帶個外校女生,這不是開了個壞頭嗎?以後都這麽幹,沒秩序了。”

“他們也沒壞心,可能就是分寸掌握得不是很好,上了大學,或者出了國就學會不破壞游戲規則了。”

“嗯!”

“你沒事就回去吧,這麽久也累了,我看著丁珂。”

“不用,珂珂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不在這兒也不放心。”

“我是怕我們兩個人太吵,影響她休息。”

“那這樣,哥哥你回吧,你男生在這兒也不方便。”

“那我們倆都在這兒吧,有事兒還有個照應。你也沒照顧人的經驗,我也怕你一個人顧不過來。”

“好吧。”

……

丁珂翻身,面對墻。

李暮近回國了?

如果他沒有別的事,那他過來幹什麽呢?就因為知道她有高反、遺傳性的慢性支氣管炎嗎?

也正常吧,他那人做什麽都極端,費盡周折做一件別人看來十分荒謬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跟她本人應該無關。

嗯。

肯定無關。

束睿的大舅出了事,後半夜酒駕撞死一個老光棍,報警,叫救護車,幫忙送到醫院,出醫藥費,但老光棍不治而亡。

因為有少量飲酒,又承認酒後駕駛撞人,現在就看老光棍家屬願不願意私了,同意接受賠償的話他後續刑罰會輕點。

找了一周,得到的消息都是老光棍沒有家屬,屍體放在停屍間,無人認領,私了沒戲,大舅要按法律法規接受處罰。

束睿一家全亂了套,他媽媽打給卻望的電話無一不是石沈大海,卻望態度明確,事情辦不了,一切照章依法。

大舅年輕時為了妹妹弟弟的前途,甘願退學,幫助當時患有腦癱的姥爺照顧一家老小,束睿媽媽一直感懷,今日出現這樣的事,他也不是說要逃脫制裁,就是想著能不能輕判。居然走投無路。

她在沙發哭得涕泗滂沱:“我根本沒想指望你們,但為什麽你們一點忙都幫不上呢?”

束青驊一聲不吭,站在一處發楞。

束睿不懂:“大舅犯法,接受懲處有什麽不對嗎?他情況無奈,但也是犯法了。難道托關系找人讓他免予處罰才對?那我們還是個法治國家嗎?”

媽媽站起來,指著他,激動地說:“你大舅以前對你不好嗎?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白養你了!你爸當年能被人指引一條正道,能搭上李崇這條船,都是你大舅跟宋雅至公司有合作,他們的運輸線都是你大舅他們車隊承包的,你爸現在好了,平步青雲,咱家又買車又買房,但這不是踩著你大舅才得來的嗎?”

“我沒有否認過大舅的功勞辛苦,但有些事不能跟這些抵消,犯法就要承擔啊。”束睿不解道。

“你的意思是就看著他進監獄嗎?”

“我不是,我只是……”他還沒說完,被束青驊打斷,束青驊安慰媽媽道:“我想辦法,你不要太著急,總有辦法。不行就舍老臉去求求李崇,我們之間那麽多次合作,我給他創造不少價值,他不至於這個面子都不賣。”

媽媽的情緒這才被安撫。

出了房間,束青驊安慰束睿,“媽媽能有今天,大舅付出很多,她不能看著他進局子。道理很對,但這種時候就像風涼話,不要再說了,以後能擔起家庭重任時,你就知道漂亮道理對我們的生活沒用。”

束睿聽進去了,束青驊這時又說:“咱們家又失去一筆生意,不知道你媽媽後面買的房子貸款能不能按時交,我看看轉手吧,先應急。你也不用想太多,你還是該花花。”

“賣房子……那我媽一定會崩潰……”

束青驊不敢大聲說話就是礙於束睿媽媽的情緒。她過於要強,從上學時就是,別人說她不會經商,她就報班,有成績也不滿足,拿李羋當標桿。

但人的精力有限,她忙生意,研究就被落下了,她不願意,兩頭抓,導致身體和精神都崩潰。

後來癡迷上買房,房本越摞越高,她好像好多了。

賣房和眼睜睜看著大舅蹲監獄,任何一件事都會讓她崩潰,所以這件事必須解決,不然她扛不過去,他們一家也會分崩離析。

李崇正在看宣傳手冊,是廳裏的。

李暮近進門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擦地的穿著旗袍、絲襪的女人,屁股沖著李崇,他看都沒看,裙底下一定沒穿。

李崇不爽他不打招呼就過來,抄起桌上的紅酒瓶砸過去:“滾出去!”

李暮近躲開,開門見山,“卻契撞人那個事兒你能解決,對吧?”

李崇本來不拿他當回事,聞言放下手冊,把女人轟出去,點根雪茄,歪頭看過去,眼神不屑:“你跟誰說話?”

“束青驊找你幾次,你閉門不見,都說幫不了。”李暮近又說。

李暮近神情松弛,語氣平淡,李崇看不出他的底牌。李羋確實把他教得善於盤算,喜怒不形於色,但這不妨礙李崇覺得他不成氣候。兒子長多少能耐都鬥不了老子,李崇從不懷疑這點。

“你個混賬東西,這是你能問的?”

“卻契那天晚上跑的是宋雅至一個公司的急單,我剛從她那兒回來,她說正常業務,她不管。”

李崇神色不變,“你媽那麽多公司,這種小事都管,雇那麽多人是做慈善呢?”

“卻契是被臨時通知加急的,車隊別人都放假了,他喝酒也硬上了。那條路是那單必經路。”李暮近懶得跟他磨蹭:“那老頭天天半夜去路上,附近人都知道,為什麽沒提醒卻契?因為他必須出事故,你好牽制束青驊。”

李崇譏笑一聲:“你是什麽東西,過來跟我一二三,媽的兒子給老子編故事,你真讓你爹開了眼了。”

李暮近站得累了,坐下來,穩重老道,少年天資,此刻還願意好好跟他說話:“我小時候你信佛信耶穌,帶我除了寺廟就是教堂,那天有野貓擋了你的道,你一腳踩死,眼珠都爆出來。扭頭賴給路過的車,一邊抹眼淚一邊把它埋了,神父前禱告、開解,再給教堂捐點錢,第二天新聞報道,好有慈悲心的領導,少找。”

李崇不起波瀾,他不用任何人告訴他,他是什麽樣的人。

“這只是小貓,還有小狗,還有人吧?李警官?”李暮近撐住腦袋,做出回憶架勢:“你全責撞車,為了逃脫責任,人家沒死,你去補刀,手摁著胸口鑿死,打火機爆車,偽造現場。這你熟啊,你那麽強的反偵察能力。回到車上,你扇蒙我,再裝死,直到第二天被過路人發現。事後在醫院住半個月,攬下事故身亡的兩人後事,聽說人家沒家人,你高興地誇他們懂事。出了門,面對媒體開始哭,接著捐錢,接著上新聞,好大一個慈善家。”

李崇眼一瞇,眼神上挑,看向他,像威脅一個敵人那般:“你個小賤崽子想幹什麽?”

“你的豐功偉績我能說一天,可以跟你說,也可以找個話筒說。”

李崇臉漲得醬紫,脖子筋亂跳,站起來,上去就是一腳,照著李暮近臉又是一巴掌,“玩兒大義滅親那一套,你也先看看你自己幾斤幾兩,吃我喝我還告發我,我怎麽不知道我生了個這麽能耐的兒子?”

李暮近靠在椅子靠背,閉著眼,激烈的挨打也能讓他心跳異常,胸脯起伏,他淡淡一笑,白牙上都是血,滿不在乎:“總問我是什麽東西,我是什麽東西您不清楚?我不照著你長,那不是長歪了?李警官考慮一下,或者在我出這個門之前就弄死我,明天就說我暴斃,媒體面前再演一出戲。”

李崇坐回去,也閉上眼,“滾吧。”

不再辱罵施暴,就是依了李暮近。

李暮近也不多留,把他動作間弄掉的宣傳手冊撿起來,放好在桌上,誇了一句:“拍得不錯,就是笑得假了。”

李崇沒睜眼,不想看這個不孝子。

他當然不會被李暮近拿捏,老子跟兒子就不能低頭,他是考慮用這種方式牽制束青驊是不是不妥。

束青驊也不是蠢貨,有些偽善,萬一表面聽話,他沒察覺,還透露不少秘密,就自掘墳墓了。

本來還在猶豫,現在看確實不妥。

心眼都動到他兒子頭上了。

說到這個兒子,自己這麽養,李羋這麽慣,仍被他長正了,可能嗎?

不。

絕無可能,他剛在國外給他惹事,長正就不會搶劫了。他這番談判大概是為了束睿。他們倆挺要好的。

就這樣,李崇找到被撞老人家屬,家屬提供了老人精神不正常、總在半夜橫穿馬路的證明。案子性質變了,重新定性後,量刑幅度會有所減少,束青驊問題也就解決了。

解決問題,但要別無所圖。

束青驊這人腦子靈活,利用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問題暴露出來,很有可能被他反利用,那就只談正義之事,他裝他也裝。

至於這個混賬東西,李崇倒不覺得他真敢告發,給他擺平了多少事,又給他多少資源,那麽滋潤,他舍得嗎?

就算長正也不怕,他們家就沒兒子忤逆老子的傳統,他如此,他的兒子也應當如此。

籃球場。

林張、江好、李洋,三劍客搭一個束睿約打球,還有鳩大附中兩個女生觀戰。三劍客中產階級不愁出路。女生一個早通過考試拿到保送資格,一個藝術生,家裏已經安排好出國。

下一年就要各奔東西,他們本著多聚一回是一回的心理,生怕以後在留學圈迷了眼,跟老朋友生疏了。

束睿興致不佳,打了會兒出身汗,拿上毛巾坐到觀眾席。

兩個女生互戳肩膀,使眼色,一個女生勇敢走過去,遞給他瓶水,“今天狀態不好,沒睡好?”

“謝謝。”束睿接過:“歇一會。”

女生看向場上打球也要咋咋呼呼的三人,覺得他們吵鬧,“好動,嗓門還大,真該換個地方磨磨性子。”

“沒人管,估計更撒歡了。”

他剛說完,江好大聲嚷一句:“怎麽回事啊睿,說我們壞話呢啊?家裏出這麽大事,還有閑心玩笑呢?”

束睿神色微變。

這時他還沒有修煉得遇事不動聲色,腦袋也垂下去一寸。

女生嘖嘴,罵江好:“說什麽呢!不是你們在群裏嚷嚷缺人,死乞白賴叫上束睿的?別以為我沒看群,要不是束睿,我都不來。人來陪你們還要被戳痛點?你禮貌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就你長嘴了。”李洋也杵了下江好。

江好挨幾人批,不吭聲了,脖子一縮:“打球打球,阿睿快過來!”

束睿性子極好,本著答應出來玩兒不要掃興的原則,不僅沒脾氣,也沒管目前體力不支的狀態,上了。

結果就是江好虛晃一招他也上了當,下意識閃避,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衣服都扯壞了。

打球的人停住,回頭,觀眾席的女生也立即站起來。

“沒事吧?”林張伸出手。

江好也蒙了:“怎麽突然反應這麽慢了,家裏那事兒真那麽難辦?”

束睿頭低進曲起的膝蓋裏,擺手拒絕了林張拉他起來,說:“我緩一會兒,你們打吧。”好幾天不睡,真撐不住。

女生跑過來:“那也到觀眾席緩。來我倆扶你。”

束睿正想再拒絕,一股強有力的勁兒拉拽他的胳膊,他回頭,是掛彩的李暮近。又掛彩了。

李暮近拉起束睿第一句是:“要修仙?”

束睿低頭,不知道說什麽。

李暮近把外套脫給他,平靜地說:“睡一覺,也許醒來就解決了。”

束睿沒有信心:“我爸媽都沒轍的事。”

李暮近過來這趟仿佛就是要他去睡覺,說完就走了,火急火燎的。林張和李洋在身後喊他打會兒球,他頭也不回。

束睿以為李暮近只是一個小插曲,但不得不說,他來這一趟,江好嘴不賤了,也不攛掇他趕緊上場了。

倒也正常,他們向來怕他,他真下手,也真狠。

飛機抵達鳩州,歐洲夏令營圓滿結束。

薛詩與和丁珂、陳享他們先出來,薛詩與挽住丁珂的手,晃著她的胳膊去轉盤提取行李。拿上行李,她熱情地幫丁珂推著箱子,扭頭笑:“病號待遇,你呀,牢牢跟著我就好了。等會兒讓我司機先把你送回家。”

“不用,機場出租很方便。”

陳享在她們身後,薛詩與音量不小的話他一字不差聽了進去,他快走到他們前頭:“兩位小姐姐要是有空,我請你們吃飯?”

薛詩與拒絕了:“哎呀坐那麽久飛機,腰都疼死啦,就不去了吧?”

陳享問珂珂:“丁珂你呢?我知道一家很好吃……”

“珂珂還病著呢!安的什麽心啊陳享哥哥,珂珂也不愛在外吃飯,她覺得外邊的飯不衛生。”薛詩與替丁珂發言。

丁珂不想去,由著薛詩與胡說八道了。

三人出了國際抵達的通道,薛詩與揚起漂亮的脖子,墨鏡下的眼睛如鷹一般快速鎖定司機,回頭打個響指,對兩人說:“我的車到了,走吧。”

丁珂也叫了車,“網約車。”

薛詩與撇嘴:“你動作是真快啊,那好吧,回家洗個澡,舒舒服服睡一覺,我們開學見!”

陳享的車還沒到,薛詩與也不著急走:“我陪你們等會吧,反正我也不著急。”

“沒事,我車馬上也來了。”陳享說:“你不是累了,趕緊回吧。”

薛詩與牽動唇角:“趕我,傷心了啊。”

“沒有沒有。”

他們各懷鬼胎,互相試探,丁珂聽得清楚,但沒有反應,只專心等她的網約車,終於,車到了,不速之客也到了。

李暮近戴著棒球帽,穿著背心,兩條胳膊肌肉有些明顯,一只手戴著手套,綁帶一直綁到小臂。其實很帥,四周看過來的眼神就能說明這點,就是有點像小說那種痞裏痞氣、一拳八個小朋友的二流子男主角。

他走到三人跟前時,丁珂沒反應過來,被他從她手裏拿走了箱子,他還從她肩膀摘下了一個很重的旅行包,背到自己肩膀,整套動作利索得理之當然。

薛詩與和陳享虛偽的聊天聲戛然而止。

李暮近拿好行李,頭也不回地牽住她的手,自然又精準。

他手涼絲絲,丁珂被他牽到時像觸電,抖了一下,人也清醒過來,告訴他:“我叫車了。”

“取消。”李暮近很果斷。

“不要。”

李暮近回過頭,明明臉上有傷,壓迫感仍叫人不能忽視:“我送你不好嗎?”

丁珂頭低下去,摩著衣角有點鬧氣,聲音很小:“不好。”

“忍著。”

薛詩與咬緊槽牙,下眼瞼抽搐,心裏不爽。

陳享跟她一樣,李暮近和丁珂旁若無人的樣子,他覺得那麽刺眼。

機場往來的人只以為這是一對男帥女美的小情侶,好像鬧了別扭,女孩子沈默不語,男孩子也是,然而男孩子牽著女孩子的手沒有一絲松懈。

束睿回到家,聽李暮近的話洗個澡,好好睡了一覺,突然來電打斷他的自然醒計劃,他迷迷糊糊接通,就聽到束青驊激動道:“阿睿,那老頭家人現身了,你大舅可以輕判了,應該也就幾個月!”

“啊……跟我媽說了嗎?”

“你媽去拘留所看你大舅了。”束青驊說:“你現在不用擔心了,可以把心思都放學習上了。”

束睿心裏高興,但還是想知道:“怎麽突然就出現了呢?”

束青驊也不瞞他:“你李崇叔叔幫忙找的。”

“但他不是一直閉門不見嗎?他這樣私下幫我們不算違反紀律嗎?”

束青驊說:“我也以為他會有要求,但他什麽也沒說,就說你大舅這情況要判,也要貼合實情來判。”

束睿一下想到李暮近:“爸,今天阿暮跟我說,也許睡一覺就會有好消息,你說是不是他找李叔了?而且他臉上有傷,他只有回家時才受傷,但他最近也沒犯錯……”

束睿越說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一定是阿暮!”

束青驊停頓片刻,問道:“你是說我的面子還不如你的面子大嗎?”

束睿皺眉,他不是這個想法:“不是……”

“我給李崇做了那麽多事,找他幫個忙他不願意,還要靠你跟他兒子關系不錯?”

“不是爸,我不是這個意思,是下午阿暮……”

“好了,爸爸不是怪你。是以後想問題不要那麽表面,大人的事小孩子能起到什麽作用?不過阿暮確實是個聰明孩子,他們父子之間也許比我跟李崇的朋友關系好溝通。也許還真是你說的那樣。”束青驊把話翻過來倒過去地說,既說好又說壞。

“嗯。”

“說到阿暮這孩子,倒真是比你本事不少,他父母是沒有爸爸媽媽學歷高的,按理說不應該。”

束睿抿抿嘴,沒有說話。

“讓你跟他保持距離,你不聽,那你跟他一起玩兒,就要多學學他的思維啊。你在咱們家資質最差我接受了,但要連一個紈絝少爺都比不上……”

“阿暮不是紈絝……”

“沒有說你的朋友不好,就是你要學習他的優點,然後再超過他。我跟媽媽已經老了,咱們家就靠你來撐了,你要是頂不起來,你媽媽的承受能力你也知道。那就完了。”

“我知道了。”

束睿沒再辯一句,用順從的態度結束了這通電話。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覺得父母跟他小時候印象中不同了,他們變得說話矛盾,漏洞百出,既要,又要,而且好像並不愛他。

也許他們從沒變過,只是他越長大越發現那些道理非道理,只是一種利己的精神綁架。

可是怎麽辦?

即便他逐漸知道父母是困住他的牢籠,可他怎麽能背棄他的父母?

大舅的事也像一面鏡子,照出了這個家裏面的諸多問題。束睿以後大概不會燦爛地笑了,那可能會讓爸媽覺得他笨,也會覺得他沒努力學習。

李暮近的司機沒有問地址,丁珂就知道回不了了。

司機把車停在超市,李暮近下車,繞到丁珂那一側車門,打開,沒有說話,意思明確。

丁珂下了車。

李暮近問:“自己走還是我牽著你走。”

丁珂想磨磨蹭蹭距離他三米遠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她賭氣:“你牽著我走。”

李暮近本來都回頭了,聞聲轉過來,像是沒想到她這話,但也沒有很驚訝,把手伸過去。

丁珂看著他遞過來的手,手心向上,等待她,她又打起了退堂鼓:“要不……”

李暮近拉來她的手牽住,不讓她反悔。

進入超市,丁珂以推車為由松開了他的手,但還是被李暮近一只手奪過了推車把手,另一只手倒沒有繼續牽住她。要在購物車裏裝東西了。

丁珂像一個自主行走但走得慢的掛件,全程只是跟著他,轉了一圈,他什麽也沒買,她就知道他在等她往車裏裝。

她才不要,萬一被他戧,她寧可當一個喘氣掛件。

“想吃什麽拿什麽,回去做。”李暮近終於放棄等她自覺。

“我沒錢。”

李暮近把手機放她手裏:“現在有了。”

丁珂敢怒不敢言,鳩州平原,不會出現高反情況,她卻不如在馬特洪峰時聲音大了。

就這樣,李暮近推車,她負責拿東西。

蔬菜拿了滿滿一車,李暮近說她:“你是只羊嗎,只吃草。”

“我就愛吃。”

李暮近聽不了她的,開始放和牛,三文魚,螃蟹,羊排拿了兩份,燒雞兩只,水果更是看見什麽裝什麽,他逛超市好像從不用考慮預算多少。

最後兩個購物車都險些不夠裝,四個大號購物袋。

付款時,丁珂還在裝東西,服務員說了兩遍:“您好,一共4650。”

李暮近叫她:“給錢。”

丁珂反應過來,李暮近手機在她那裏,趕緊掃碼。

四個袋子,兩個人一個兩個,這是最合理的安排,但李暮近根本沒等丁珂分配,一手拎兩個,胳膊一用勁,筋和肌肉線條都變得矚目。

丁珂兩手空空跟上去。

後面排隊的婦女看著這一幕微微一笑。

到車前,司機下車幫李暮近提進後備箱,李暮近回頭看丁珂在車門處罰站,過去開門,說:“以後我不給你開你都不上車了?”

他說話太氣人,司機沒忍住笑出了聲,然後道歉:“對不起,我……”

李暮近沒理他,看著丁珂:“請上車。”

丁珂仰頭看了他一眼,怎麽能這麽損這個人?她沒好氣地上了車,坐到最靠邊,貼著另一側車門。

李暮近也上了車,關車門,仰頭靠在頭枕,閉眼假寐一會。

半途,丁珂想起還拿著他手機,要還給他,突然反應過來,剛才怎麽解鎖的?又試了一遍,發現她能面部識別打開他的手機。

她一時失神,忘了還給他。

扭頭悄悄看他,鼻梁高挺,鼻基底優越,唇也長得好,整體側臉十分好看。下巴和喉結也是,額頭到胸中線的弧度幾近完美。

眼神向下,最後落到他戴的那副手套,綁到小臂的黑色綁帶沒完全遮住他的傷口,綁繩處露出了血跡。

是又回家了嗎?

丁珂轉回來,也靠在頭枕,閉上了眼。

回到家,李暮近先給丁珂開車門,再從後備箱拿了購物袋,他跟司機一人兩個,他再拉一個行李箱,背一個背包,行李放在進門不遠,食物拎到西廚,司機離開。

阿姨第一時間出來迎接,也被李暮近揮手拒絕了。

房間只剩下他們二人,李暮近說做飯真做飯,把東西拿出袋子,一一擺上操作臺,隨後去洗澡,換了短袖長褲,出來看到傻站著的丁珂:“出去一趟,認生了?”

丁珂以前經常過來住,當然是被強迫,房子裏到處都是她的東西,她是當做宿舍的,放假會回家,上學期間都是被李暮近的司機一同接回來。

李暮近這套房子是一個覆式大平層,她在這房子裏有一間套房,一室一廳一衛,寬敞露臺,露臺有個秋千,站在玻璃圍擋,可以看到海平線。

她不是認生,是李暮近專門去了一趟瑞士,讓她心裏很怪。雖然他以前也經常不打招呼出現在她身邊。

不管了,她先去洗澡,換衣服,站在露臺邊緣看向要落下的太陽。這次去瑞士沒看到日照金山,還有點遺憾。

她磨蹭夠久,不能再拖了,還是下樓,準備看看廚房有什麽需要她幫忙的。

李暮近拿著平板,皺眉研究菜譜,手邊是已經切好的蔬菜和牛肉。

她看他實在笨,挽起袖子,洗手,接過他手裏的工具,也不說話,顧自準備起晚餐。

李暮近也不走開,看她用什麽,要幹什麽,他幫忙打下手。

六菜一湯,還有刺身,調料是丁珂自配的。

丁珂做完飯,卻不想吃,坐在椅子,悶悶不樂。

李暮近也不吃,胳膊搭在桌邊,看著她,等著她,等她心情好點。

丁珂擡起頭,“你吃你的。”

“不餓。”

“那為什麽要做?”

“我以前出去回來最想吃中國菜。”他是吃得下各類西餐的,也能品出好賴,只是中國胃還是更愛吃中國菜。

“那去外邊吃不就好了。”丁珂知道原因了,仍然裝作不知地說。

李暮近很坦誠:“那就沒有買菜、洗菜、做菜這個過程了。”

他想跟她一起做這件事,再為她做一頓飯,只是高估了自己,什麽都上手快也分情況,做菜就不是速成的事。

丁珂又低頭,揪著她那一塊餐布的一角:“你知道我故意接近你,還讓我得逞,為什麽?”

李暮近說:“你得逞了嗎?”

“我不自作多情,但你給我報名夏令營,因為我有高反和慢性支氣管炎去瑞士,回國後接我,怎麽解釋?這還只是近來發生的事,不算以前那些看似欺負其實給我方便的事。總得有個原因吧?”

“你覺得為什麽?”

“我不知道。”丁珂擡起頭,十分坦誠。

李暮近忽而有些像是自嘲的語氣,給丁珂夾了菜:“我也不知道。”

丁珂不解,“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李暮近後面的話似乎是在問自己:“我不可能看上你,你想的那些畫面都不存在。”

“你想多了,我要是覺得你看上我了就不好奇你行為這麽離譜了。”丁珂當即駁回去。

李暮近接著自己話說:“我只是想看你難受,你難受,我就開心。”但是有一天,又不太開心了。後來,你難受,我也挺難受的,我開始避免這種情況,所有讓你難受的根源,我都一一規避。

突然,我發現自己初衷變了,明明是為了折磨你才把你綁到身邊,怎麽開始在意你的感受了?

也開始懷疑自己,難道躲不開李崇的基因,也逃不掉被李崇那惡心的癖好影響嗎?

我把你關在琴房,綁住你的手腳,要證明我沒有,我還是正常的。可是藥物影響我的認知後,我最深的執念居然是,想聽你喊我一聲,阿暮。

我正常嗎?

我問自己。

到今天,我已經不去想原因,正不正常,就這樣吧,只要堅定我不喜歡你,我對你的所有行為就都可以說成是游戲。

既然游戲,當然要投入,扮演一個被你傍的角色,我從你那裏獲取情緒價值,你從我這裏得到這些方便。

自然而然。

也很公平。

丁珂不知道他心裏一番想法,滿腦子看她難受,他就開心,心一橫直言說道:“但我不開心,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李暮近不動聲色給她切肉,夾菜,也不說話,看上去沒放在心上。

丁珂幹脆站起來:“我說我不想玩兒了。”

李暮近擡起頭來,“周霽讓你接近我,你很反感。”

“是。”

“但又不想失去在國際學校上學的機會,所以答應她,但不照做,也不能不做,就敷衍地做。”

丁珂攥拳:“是。”

“反正已經這樣不主動不拒絕了那麽久,我知道你的心思也沒拿這個要挾你,你不開心什麽?”

丁珂也楞住了,是啊,都過了那麽久了,為什麽突然說不開心了?

因為期待他說點別的,結果他說看她難受很開心?還是因為他說“我不可能看上你”時的表情太羞辱人?

她不知道。

反正她不開心了。

她跑回房間,把家裏的鑰匙拿下來,放在他面前:“結束吧我們,無論是什麽關系。”

李暮近看都沒看那把鑰匙:“坐下吃飯。”

“今天我就搬走。”

李暮近放下筷子,“為什麽?”

丁珂編了個理由:“想到琴房就怕。”

李暮近眼睫微動,不再問了,“我送你。”

丁珂拳頭攥了松,松了攥,提最後一個要求:“你拍的我的照片,能不能給我。”

“那是我的。”

“那就傳我一份。”丁珂停頓片刻,說:“周霽從沒給我拍過照。”

李暮近手指翕動,答應了。

“今天天太晚了,明天再走。”

也沒多晚,但丁珂沒拒絕。

這一晚是丁珂住在李暮近家最後一晚了,他們以後會在學校碰到,會在校外碰到,但不會在一個家門同出、同進了。

疏遠的首槍打響,終有一天,他們在校內、外碰到也不再有交流,毫無意外地形同陌路。

晚上,束青驊上了床,把卻韻手裏的書拿走,“這麽晚了還要看。”

卻韻皺起眉:“就看完了。”

束青驊摘掉她的眼鏡,說:“阿睿說大哥的事是阿暮找李崇說的。你覺得有這麽可能嗎?”

卻韻咂摸一遍他這話,覺得她沒理解錯:“什麽意思?就是說李崇沒賣你的面子,聽了他兒子的,才幫了我們一把?”

“我本來覺得不可能,沒道理以我跟李崇的關系,他能幫卻不幫。我真以為他是幫不了才拒接我電話。後面幫了忙,我也以為是他覺得於我不好意思,又花心思找了一番,這才把那家人找到。”束青驊說完停頓片刻:“如果真是阿暮去跟李崇說的,那我就知道我們一家在李崇眼裏是什麽了。”

卻韻也覺出這種意思,手搭在束青驊小臂上:“仔細想想,李崇對你的提攜都在底線內。但若不踩線,他那麽多財富是怎麽來的?卻望不可能無緣無故提起心術不正的問題。說到底就是不信任,又想享受我們的忠誠,於是給我們仨瓜倆棗。”

束青驊閉眼,越想越心煩。

“那他最好把狐貍尾巴給藏好了,別讓我發現他任何把柄。”束青驊幽幽說道:“他對我不信任,那我也得對他設防了。”

“嗯,謹慎點,總有好處。”

束青驊握住她的手:“他這個人滴水不漏,要是對手就有得鬥了。”

“是人都有軟肋,他也沒什麽獨特,頂多是家裏老爺子給他坐鎮,細水長流,遲早會露出短處的。”

“嗯。睡吧,這麽些日子,為大哥著急上火,還沒睡一個安穩覺。”

九月開學,開學典禮。

李暮近和丁珂在校門口遇到卻別過,薛詩與看李暮近沒有上前把丁珂帶走,以為她們鬧掰了,立即問:“你們吵架了啊?”

丁珂沒答。

以為他們之間從此無瓜葛,她做好以後就當這個人不存在的準備。

薛詩與心情格外好,哼起了歌,笑得燦爛,像太陽。

走出一段路,李暮近問束睿:“她回頭沒有?”

束睿扭頭,回頭:“沒有。”

李暮近肉眼可見的臉色發生變化,“正合適。”

“放心吧,她不僅沒回頭,而且走得更快了。”

李暮近扭頭看他。

束睿覺得他眼神有一點兇:“不是正合適嗎?”

李暮近沒搭理他。

國際學校是有霸淩現象的,不動手,是一種精神霸淩,言語攻擊。他們霸淩路數有一定規律,首先一定是一個小團體,其次要有一個帶頭的,條件最好,然後他們出發點都是覺得對方“該被修理”。

被修理的理由長得醜啊,邋遢啊,家裏窮啊,耳朵有耳屎啊,衣服破了洞啊,學習太好了啊,學習太差了啊。

很少像電視劇裏因為你搶了我喜歡的人這種。

丁珂跟這些人是沒交集的,也不想招惹,他們比李暮近還要可怕。他們是打著趨利避害的旗號煽動更多人一起抵制他們霸淩的人,每每鬧大,仍能振振有詞。

但點背就是什麽都能碰到。

因為VCE課程的嚴娜逃課被處分,主任只好臨時安排丁珂進人文周成為策劃之一。嚴娜就是一個小團體的頭。

中午,自助食堂。

薛詩與這兩天心情特別好,自助食堂走一圈人均四百,她請了客,丁珂去買了兩杯咖啡,到隔壁甜品坊拿了幾塊小蛋糕。

回到座位,嚴娜已經坐在薛詩與的對面,還有她兩個朋友,把四人位的餐位占去了三個位置,丁珂沒地方坐。

嚴娜吃著變色棒棒糖,舌頭都是綠色的,她笑起來還能看到舌釘。

她看看座位,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就想坐在這裏。”

丁珂很平靜:“隨意。”說完拿起餐盤,準備換一個位置,還不忘叫上薛詩與:“走了。”

薛詩與起身就被摁回去,皺眉問:“幹什麽!”

丁珂看她們不放人,就搬了把椅子過來,放在過道,坐下,看完左邊看右邊,把她們三人看一遍,說:“那就一起。”

嚴娜托住下巴,笑著問:“你用了什麽方法讓主任把我撤下來了?”

丁珂吃一口蔬菜,眼都不擡:“主任說救場。”

“有錄音嗎?沒有錄音就是你用手段讓主任把我換下來了。連續兩年都是我,為什麽今年不是了,我說出去大家都會覺得奇怪吧?”

丁珂咀嚼著食物,說:“沒有錄音,你可以去問主任,他辦公室也不會長腿。”

嚴娜和兩個同伴對視一眼,造謠張嘴就來,“你也沒錢,不會是出賣了點別的東西吧,看著純情,其實不是嗎?”

黃謠在學校裏是最猖獗的,丁珂早習慣了,不痛不癢:“你連續兩年都是策劃,你出賣了什麽呢?”

嚴娜眼神一陡,像是習慣這種對峙,絲毫不慌,隨即又說:“我被撤下來,換成你,我只是問問原因,你這麽咄咄逼人是心虛吧?”

“你問了,我說不是,是你不信,還要怎樣,剖腹取粉?你咬定我用手段,那應該你拿出證據來,沒有就散吧,我們要吃飯了,或者你們要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

丁珂看眼手機,時間不早了,但不覺得她們會就此罷休。

果然,嚴娜又說:“我很好奇你家裏是幹什麽的?學費一年六十萬,你家有錢供你嗎?”

丁珂不回答這種問題。

薛詩與忍夠久了,拿開她們的手:“不光學費六十,入學還要面試,品行不佳一律不收,你這德行是怎麽進來的?”說完忽而反應過來一般,又點頭:“哦,原來是這樣,難怪你能連續兩年當策劃,主任都下得去嘴,你口味很重啊。”

都是少爺小姐,誰又慣著誰?

嚴娜一句話就挑撥了薛詩與目前和丁珂的緊密聯系:“你還是別說話了吧?沒她長得好看,又沒她會說。”

“你說什麽呢!”薛詩與站起來,“你眼瞎吧?”

嚴娜緩緩搖頭:“我看得清楚呢,我要不是審美好,怎麽能蟬聯兩年人文周策劃人呢。”

薛詩與杵丁珂的胳膊:“我都替你說話了,你怎麽不幫我說話啊?”

她剛說完,李暮近端著餐盤走過來,放在丁珂餐盤旁邊,也搬來一把椅子,硬擠在她旁邊。

嚴娜不慌不急,“喲,這是誰啊。”

李暮近把海蟹夾到丁珂餐盤,擡頭對三人說:“滾。”

“憑什麽?”嚴娜可不怕他。

李暮近說:“人文周策劃是我推薦的丁珂。”

丁珂皺眉。

嚴娜皺眉。

薛詩與咬住牙。

“現在你的仇恨目標換人了,至於你想怎麽討回去,回去慢慢想,我都有空。”李暮近一邊吃飯一邊說。

嚴娜站在原地,眼瞇了又瞇。

李暮近吃幾口,擡頭:“你不最講理嗎,說了是我,回去想轍吧。”

嚴娜走了。

薛詩與坐下來,沒給李暮近好氣:“你要不要再晚一點啊,你沒看見她們怎麽欺負珂珂的,我都罵不過來了,你可欠我個人情。”

李暮近沒理她。

薛詩與討沒趣,拉著丁珂要走了:“走不走啊丁珂,沒心情吃了。”

“我等下。”

薛詩與翻白眼:“你們悠著點吧,學校不讓談戀愛。”說完走了。

這一處餐位只剩下丁珂和李暮近。

李暮近壓根兒不餓,陰陽怪氣:“不是說結束嗎?無論什麽關系。”說完拿出手機,把她剛發的微信給她看。

丁珂低頭,正好看到她剛才趁著看時間間隙,給李暮近發的微信,兩個字“救救”,加一個定位。

“結束了還讓我救你,什麽意思,不想跟我有什麽關系,但又不想失去我這麽好使的功用。”

丁珂解釋:“她們做的不對,但糾錯的代價太大了,而且耗時間,找你以暴制暴不是良策,但事實證明管用。用了你我很抱歉,但下次說不好我還用,你嫌煩就拉黑。”

她叭叭說一堆,李暮近真嫌煩了,拿起手機,點兩下,扔在一邊。

丁珂以為他拉黑她了,在他放下手機那刻,她手機響了,她拿起就看到他的消息:“收到。”

她偏頭,藏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

如此,李暮近又被丁珂“傍”上了,又成了她的方便,只不過李暮近陰晴不定,她也不總是順從,就免不了吵架,賭氣。

體育課測驗八百米,丁珂生理期差點暈倒,被李暮近小題大做帶到了醫院。

正好周五放假,薛詩與幫丁珂送了一趟書包。

她家老破小很難找,樓下有棵大樹,樓門都是破爛,快到她家那兩層樓梯都是酒瓶。薛詩與過關一般,好不容易才進了門,一進門就被躺在地上醉醺醺的周霽嚇一跳,驚叫一聲,聽到周霽嘴裏喃喃有詞,她才恢覆,試探著走過去,叫聲阿姨,說給丁珂送東西。

周霽眼都沒睜,指向一個雜物間。

薛詩與疑惑那就是丁珂的房間嗎?還是走去,推開門,窄小,潮濕,窗戶上油漆厚厚一層,下午三點這麽大的太陽,哪怕一縷都不施舍一點。

但丁珂把小小房間打理得很幹凈,洗褪色的床單是潮乎乎的,但鋪得整潔,枕頭上有一架相機,這牌子,顯然不是她的。

薛詩與下意識拿起來,打開照片,全都是丁珂,背景都是她去不起的地方,用不起的東西。李暮近帶她回家住過?

為什麽?

陳享因為測驗上李暮近把丁珂帶走,忍無可忍,在丁珂出院後,一直跟著她到她家,在她家對面樓租了間房,看到丁珂她媽對她又打又罵,心疼又覺得找到她的弱點,正好能從長計議。

誰知這時候薛詩與請他吃飯,一組照片徹底打亂從長計議的打算。

薛詩與哭著說:“肯定是李暮近拍的!珂珂肯定被他那什麽了!你說怎麽辦啊?這事捅出去珂珂學上不了了,也沒法做人了,你想想辦法!”

陳享瀏覽著手機上這些照片,臉色逐漸難看:“你從哪弄到的?”

“我給丁珂送書包,看到一個相機,因為我也有同款,我就以為是我那個,畢竟珂珂條件不可能買得起這個,打開就看到這些照片,你看都是在豪宅拍的,肯定是李暮近家。”

陳享神情凝重,怒火在心底發酵,跟薛詩與分開後直奔丁珂家,在公交站牌等到她,拿這照片向她求證,但她說咬定不是她,還那麽明確地跟他劃清界限。

他傷心過度,不小心把照片發到群裏,事後第一時間找到他們,給了一大筆封口費。

然而這事沒多久,丁珂竟在筆記本寫了他名字。

他還沒來得及高興,李暮近殺氣騰騰地把他拎到了人文周活動的主席臺上,逼他下跪,把他身為男人的尊嚴踩地上來回碾。

以後更是出現在李暮近視線中都不行。

他一氣之下,找到他游戲群的群友們,把那些照片散布了出去。

如果薛詩與問,就說是不慎發到群裏。不過他覺得,她不會問。至於別人,不會知道是他散布的。

九月中旬,丁珂成為國際學校艷照事件女主角。

李暮近第一時間報警,警察在學校裏走了一趟,照片拿走檢驗,通過圖庫搜索,找到那幾張裸露照片的原圖,這才還了丁珂清白,但沒有人去看澄清。漸漸大家都不再提起,卻默契地認為是李暮近找人平息了事件。

風波正盛的幾天,丁珂走到哪都收到異樣眼光,幹脆不上學了,周霽又不幹了。

丁珂在房間背書,周霽一腳踹門:“你個賠錢貨,死丫頭,讓你接近李暮近你在幹什麽?”

正好來消息,丁珂一邊拿起手機,李暮近問她吃什麽。她放下手機,漠然說道:“翻來倒去這麽幾句。”

周霽宿醉未醒,搖搖晃晃,手指在半空一直晃:“不去上學你在家裏幹什麽?等著我養你啊,我養了那麽多年,白養你了!”

丁珂放下書,扭頭說:“那您為什麽要養我呢?”

周霽沒想到丁珂敢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你那是什麽語氣,你是不是找死呢?”

丁珂聽而不聞:“當然是要負心漢李崇的女兒勾引他的兒子,讓他子女亂倫,痛不欲生。”

周霽前一秒還怒火中燒,這一秒開心大笑。這就是她的計劃,完美。

她坐到地上,揚起酒瓶子,猛灌一口,酒從嘴角流下來,她那件已經從餿味轉換成臭味的衣服又濕了。

“我哪來的錢呢?”她又突然皺眉問。

酗酒讓她的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了,她時常忘記她是誰,她為什麽死守在這間房,女兒的爸爸去哪兒了,又在一個時刻突然驚醒,把李崇祖宗十八輩罵一遍。

如果不是考編路上遇到李崇,跟他發生了故事,哪會淪落至此?

丁珂投了毛巾,回頭蹲下來,給她擦臉,輕聲說:“我說得太簡略,我們細節一點。你對外說丈夫跟小三跑了,金店盤出去,把錢留給你,這才有了我的學費,其實錢是李崇給你的封口費,他找律師跟你簽了協議,你有損他的聲譽,他會以詐騙罪把你送進去。你只能對你們的事守口如瓶,但你咽不下這口氣,也賭他對你有一點心意,編造出一個丈夫,以為他會在意你有丈夫,沒想到他真不管不問。你開始嗜賭,酗酒,即便這兩項費錢,你也把他給你的那筆錢省下來讓我去國際學校。不知道的以為你多愛我呢,其實是報覆他比滿足自己的欲望更重要,也比女兒更重要。”

周霽慢慢擡頭,酒精讓她的眼越來越模糊,竟看不清丁珂的樣子了。

鄰居又在門口罵了:“對門你什麽時候能改了門口撒尿的毛病!真他媽惡心人!”

之後是哐啷聲,聽來門都重重關上了,動靜還沒停。樓道都是周霽的酒瓶子,她自己不扔,也不讓別人扔,擺滿樓梯,一過人就弄倒一片。

丁珂盤腿坐下來,跟她說起自己的規劃:“我馬上就要從國際學校畢業了,已經找中介咨詢出國的事,學校也定了,推薦信拜托了有名的教授,明年這個時候,我大概就在蘇黎世上學了。瑞士我去看過了,你知道我是一定要去的。”

周霽靠在門上,忽而頭重得擡不起來,只能眼神向上挑,像翻白眼。

丁珂甚至不想碰她,拿酒瓶把她折進去的衣領翻出來:“你看看你,誰都嫌棄,周圍巴不得你死,人怎麽能活成這樣子呢?”

周霽揚手要打,臉憋得通紅,太陽穴筋爆出來,惡狠狠的樣子,仿佛能活吞她:“你個死丫頭!”

丁珂輕松躲開:“打我那麽多年,老是那幾個動作,就算我是蠢的,也早記住並躲開了,怪我,太想知道你的底線在哪裏,有無一絲憐憫。竟然真的沒有,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麽。”

她說著拉開袖子,挽起褲腿:“看看這些傷口。哦,我忘記了,你看不清了,酒喝太多了。”

周霽還要動手:“你說這幹什麽!哪次不是你犯錯誤我打你的!”

丁珂酒瓶一杵,她就重重摔坐回去,一口氣喘得困難,不停地呼哧,看起來要憋死。

“周霽,如果你對我好一點,你不會有這樣的結局。”丁珂對她是有一絲憐憫的,都在此刻的眼神裏,其餘沒有了。

“你什麽意思,李暮近又不知道你是他妹妹,你們在一塊你要什麽沒有呢?我對你不好嗎?”周霽費力起身,吐字艱難,勉強拼湊出一句。

丁珂又去投了毛巾,沒擰幹,緩緩包住拳頭,動作優雅且溫柔,聲音也是:“我最近陷入艷照事件,好幾天沒上學,你說,鄰居眼裏,你知道了這等大事,會不會急火攻心,要打死我?”

“什麽?艷照?”周霽還在費力地站起,蹭得拖鞋都穿到腳踝。

“結果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板,正好磕到頭部,正好喪命。”丁珂說話時嘴唇還有笑。

“你要幹什麽?”周霽覺得不妙,但話說出來那刻,已經晚了。

她連呼叫都來不及,就已經躺在地板,丁珂手上的濕毛巾自然脫落。

衛生間擰不上的水龍頭還在滴水,啪嗒,啪嗒,像是序言,但更像是終章。丁珂作為周霽女兒的日子,就此結束了。

動作太急,衣服都皺了,她坐下來,外頭轟隆一陣雷聲。

秋天來了,這是告別夏季的雨嗎?

她回頭看周霽,神情冷漠,話也說得沒感情:“如果你對我好一點,如果我反抗一點,一定會有人覺得你死得蹊蹺,但你做得太絕了,我也裝得太好了,周圍只會為我慶幸。乖乖丁珂,終於擺脫了她那個惡毒的媽。”

雨沒等到,等到樓下薛詩與的喊叫:“你在這兒幹什麽?我珂珂呢!”

丁珂立即起身,走到窗前,向下看到樓門處站著的薛詩與和李暮近,還有對李暮近絕對忠誠的那幾個外校生。

李暮近,他什麽時候來的?

丁珂一下想到樓道那一陣哐啷聲,仍然不慌,有條不紊地清理現場,水龍頭是她隔衣服開的,上面只有周霽的指紋。只要把她剛才拿過的酒瓶的指紋清理,整個房間,就只有她房間有她的指紋了。

地面的水不多,毛巾滴的那些都滲進了年久失修的木地板縫隙,周霽摔倒的位置正好是塊翹起的地板。

她為今天演練了許多次,早記熟每一個步驟,現在就剩下自己。

她在臉上抹防曬,打定妝粉,嘴也抹,再接一捧水,掬起潑在臉上,接下來就是慌張下樓。

薛詩與看到丁珂狀態不佳,臉色煞白,直接與李暮近攔截她的目的聯系在一起。不知是驚慌,還是恐懼,眼淚都掉下來,加上被李暮近吊在樹上半天,看起來沒比丁珂好多少,吼道:“是不是他怎麽你了?是不是?”

丁珂一言不發。

薛詩與還想說什麽,李暮近拉住丁珂手就走。

車上,丁珂和李暮近坐在後座,一句話沒說,到了家裏,阿姨去超市選購今日的食材了,也不在家,正好給兩人說心事。

丁珂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她知道李暮近看見了,她等他說點什麽,她再想怎麽應對,他不說,她就裝一個受害者。這她很擅長。

李暮近看她驚魂未定的樣,什麽也沒說,走到西廚開始做飯。上次要給丁珂做飯失敗了,她走後,他一直修煉,牛排會煎了,龍蝦會做了。海外買的和牛、海鮮,本來要做生腌,她不喜歡吃生的,那就烤,或者蒸。

他一個人忙碌,丁珂面對熟悉的場所,沒一絲故地重游的心情,也不知道要怎麽跟他開口講第一句話,他們好像一下回到剛認識時。但似乎那時也不曾這樣拘謹。

李暮近忙碌兩個小時,做好擺盤、布餐,喊丁珂:“過來吃飯。”

丁珂扭頭看去,他挽著袖子,雙手撐在椅背,眼看著她,她心理建設許久,還是沒動。

李暮近下一秒便朝她走去,把她牽到了桌邊,輕摁她肩膀,在她落座後給她抻來一套餐具。

“嘗嘗。”

丁珂早就聞到香味了,看到這一桌食物的賣相,她也相信它們的味道一定鮮美。李暮近是不會讓自己丟人的,他對做一個全能強者有執念。

“我不餓。”她掃興地說。

李暮近說:“吃一點,也許有人擔心你。”

丁珂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動,嘴上還是說:“沒有人擔心我。”

“有。”

丁珂沈默不語。

李暮近電話來的是時候,他走到一邊去接,李崇尖銳的罵聲跟周霽有異曲同工之用,丁珂不由一抖,忽而局促,如坐針氈。

她就是趁這個時候跑掉的。

李暮近在她起身時就掛了電話,追出去,拉住她,卻被她甩開,她仰頭看他時,眼淚無聲:“別管我……”

“吃完飯上學。”李暮近聽不懂她的話一般。

丁珂還是甩開他的手,跑向大門。

天下起雨,是小雨,但一直電閃雷鳴,五點正值下班、放學高峰,街上車多了,出了富人區是市中心,平日也是車輛密集之地,一變天,趕著回家的人都湊在了一起。

丁珂走到大道,一路淋雨,腦子清醒了不少。

李暮近的車一直在她身後,以不超過她的速度緩慢開著,她故意走入大道,她以為他會放棄,轉彎時忍不住向後看一眼,他就在不遠,手裏拿著一把傘,卻不打。

她加快腳步,走到一家網吧,開一臺機子,快速找到位置,坐下,身子貓進巨型曲面屏。

她不敢擡頭,怕跟他對視,只是本就累,這一趴,不知不覺睡去。

等她再醒來,已經九點半,身上和腿上都蓋了衣服,吊牌都沒拆牌的新衣服,旁邊還有購物袋。

對面就是商場,大概是他買來的。

她揉揉眼,坐起來,網管給她端過來一份飯,還有一杯生椰拿鐵,笑著說:“一帥哥請的,守你好久呢,要不是來電話,估摸就等你醒來了。”

丁珂沒接這話,禮貌道:“謝謝。”

下午那場雨已經澆醒了她,很多事,不能就是不能,強迫不來的。

她平靜地吃完了飯,找一間旅館住了下來,打定主意,等天一亮就去上學。

這時她還不知道,她被李暮近強奸的謠言正傳得如火如荼。

丁珂一到學校,就被薛詩與拉到一邊,她嚴肅地皺眉問道:“珂珂李暮近那天是不是對你做什麽了?他對外顯擺他把你拿下了,現在所有人都在傳你沒來上學,他昨天也沒來,是不是昨天你讓他得逞了。”

她說話很急,話間信息量也不小,不給丁珂插嘴機會,丁珂也無意問她問題,她其實不用那麽緊張。

“你說句話啊,他到底有沒有啊,沒有那就要讓他閉嘴,怎麽能這麽敗壞一個女孩子的名聲呢?”薛詩與要被氣哭了,一臉憤憤不平。

丁珂回到座位,拿出書:“隨便。”

“怎麽能隨便?”薛詩與不滿意她的反應,還要再打擾她的耳朵,被她冷不丁擡頭嚇到,薛詩與不敢說話了。

班主任臨時開班會,嚴令禁止在學校傳謠,把幾個討論歡的、冒犯丁珂的直接給予處分。

這才消停了一陣,但不過是從臺面轉為地下,三天的工夫,已經傳出丁珂為李暮近打過孩子,那組照片中,除了裸露的幾張,剩下背景都是李暮近家,不知被哪個知情人爆出了這一點。

李暮近天資卓越,但人也太混蛋,口碑極差,一有他的事,無一不是落井下石的,但男人在這種緋聞裏極容易隱身,還沒被罵幾句,輿論矛頭又對準了丁珂。

李暮近這一次沒像處理艷照事件那樣報警,他選擇了沈默。

沈默使流言更猖獗。

丁珂看著無動於衷,該幹什麽幹什麽,似乎一點沒被影響,卻又一次跟束睿在衛生間相逢了,仍是男衛生間。

束睿看到丁珂在男衛哭,想安慰又不知怎麽安慰,就把請勿打擾的提示牌放在男衛門口。

他返回來,靠在洗手池,抽了一口電子煙。

本不抽煙的,只是不知不覺壓力變大了,不抽一口,不知漫長夜晚要翻來覆去幾百次才能睡。

時間消逝極快,眨眼這節課他們逃了一半。

丁珂哭聲漸停了,束睿走過去,遞給她一包紙巾,她沒要:“有。”

“衛生間的紙太粗糙了。”束睿仍然扔去。

丁珂接住:“謝謝。”

束睿轉過身,靠在墻上,眼睛看向對面墻上方那一扇小窗戶,說:“很無助吧。嘴上的刀子不比冰冷的刀子殺傷力小。”

“習慣了。”丁珂擦擦眼淚,問:“你為什麽逃課?”

“可能,我也很無助吧。”束睿按照父母期許放棄他喜歡的專業,但表現出來的天分近乎沒有,父母覺得他辜負了他們的信任,又給他報了很多課程,說先天不足後天補。

丁珂突然站起來,看向他:“會好起來的。”

束睿回頭對她對視,她的眼神澄澈,如一潭清水,突然,他覺得被鼓舞了不少,煙都忘了抽。

這一個眼神,為後面他幫丁珂逃脫目前的困境奠定了基礎。

流言傳了一周,丁珂被折磨瘋了,游泳課故意沒走,在男生更衣室等束睿,束睿被她嚇了一跳,片刻後,才問:“你也不怕有別人在。”

“別人都走了,李暮近也沒來。”丁珂說。

束睿點頭,打開櫃子,拿毛巾擦擦水,說:“他最近被他姑接走去參加什麽世界頂尖什麽論壇了,他也很煩,但誰讓他有本事。”

“他有本事你不開心嗎?”

束睿淡淡一笑,轉過身,靠在櫃門:“沒有人比我看到他好更開心,但他越好,我們的距離就越遠。”

“如果我告訴你,有件事,你能做,他不能,你會不會做。”

束睿不以為意:“有這樣的事嗎?”

丁珂上前一步:“我不想活了。”

束睿一楞,半晌才想起向她確認:“什麽?”

束睿吃飯時還在想丁珂說的話,被束青驊指背敲桌提醒了,他回神,道歉:“對不起。”

卻韻給他夾了菜,問道:“怎麽了,是學校有事嗎?”

束睿想起丁珂跟他說過,可能需要他父親幫忙,面對母親的提問,他卻說了沒事。

卻韻看出他有心事,放下筷子:“不想讓爸爸媽媽知道的事就不要讓我們看出來,被我們看出來卻說沒事,我沒教過。”

束睿低頭:“對不起……我只……”

“好了,吃飯。”束青驊又打斷了他的話。

束睿已經不知道他們想要什麽,希望他怎麽做,他好像怎麽做都錯。

謠言太兇,國際學校教導處本著對師生及家長負責的態度,報了警,警察到學校一趟,找到丁珂,刻意派出一位女警察詢問她。

辦公室裏,警察把門窗都關好,打開錄音筆放桌上,說道:“你不要緊張,也別怕,更不要隱瞞,你隱瞞的話,我們就沒法保護你了。”

丁珂坐在長桌對面,雙手握在一起放在桌面,點頭。

“你跟李暮近是男女朋友關系嗎?”

“不是。”

“他平時對你存在強迫嗎?比如差使你做什麽事,幫他寫作業啊,幫他跑腿啊。或者有無違背你意願的親密行為?牽手親吻這些都算。”

“沒有。”

“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如果他有任何令你不舒服的行為,你都可以告訴我,我們為保護你而來。”

丁珂低著頭,一點也不想提及此事的樣子:“本來都沒有,是他們傳我們之間有。”

“好。他沒強迫過你,也就是沒有強迫行為,對嗎?”

警察用的方式很柔和,可能讓她問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有沒有被強奸她覺得為難,丁珂感覺到溫暖,擡起頭來,說:“沒有,那天我是被我媽媽打出門的,他在樓下,當時還有其他同學,我不知道為什麽第二天就到處傳我被他強奸了。”

“你媽媽為什麽打你?”

“因為她知道了學校裏在傳我的裸露照片,她覺得我丟臉。”

警察是知道這件事的,上次來報警的是李暮近,技術部門找到那幾張裸照的原圖,還了丁珂清白。

“父母家暴也是能報警的,我們會上門協調,肯定會對你媽起到一個威懾作用。”

“謝謝。”

“我現在再問你一遍,你確定李暮近沒有對你做不好的事?”

“沒有。”

警察收起錄音筆,起身,最後的聲音更溫柔:“沒有的事,就不怕,今天之後不會再出現謠言了。”

丁珂怯懦地點頭。

如警察所說,他們來一趟,謠言果然又熄了。

學校游泳課更衣間是沒有監控的,這次束睿把丁珂堵在了女更衣間。

“你想好了嗎?”束睿問。

丁珂毫不猶豫:“嗯。”

“你為什麽覺得我爸一定會答應?”束睿說:“你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僅知道他在相關部門任職,就冒這麽大險?以我對他的了解,他謹慎又忠誠,絕不會背棄崗位。你確定你沒找錯人?”束睿怎麽想都想不通。

“你家出事我們在瑞士時就有傳,以你家跟李暮近家關系,你爸第一個要找的就是他爸,但這事拖了很久吧?”

束睿漸漸皺起眉。

“這事早在你爸和他爸之間埋下隱患的種子,我出事,李家一定第一個被查,這是你爸想看到的。”

束睿不同意:“但這不就把阿暮推火坑裏了?”

“他又不在學校,不會波及他。事鬧最大也是網上掀起動亂,就算嚴重到成立專案組,也是先查李崇。李暮近在整個事件中都幹幹凈凈,頂多被叫去問話,你把住嘴,他就只會一問三不知。”

束睿看出來了,“你這是想了很久了,然後?死的人去哪裏找,你又用什麽樣的身份活下來?”

“這就要拜托叔叔了。”丁珂說:“他如果覺得查李崇很必要,他就會幫忙,他如果覺得不重要……”

束睿也在擔心這一點,等她下文。

“還請求你,詢問你爸時隱去我的信息,以保證我,就算不成,也不至於被你爸告發。”

束睿看著從容拿衣服的丁珂,還有心情分給他一塊巧克力,震驚一波接著一波,他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女孩?

他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麽覺得我一定幫你?我跟阿暮那麽好,你就不怕我告訴他你的打算?”

丁珂喝一口水,轉過身時說:“又不傷害他,你也不會再無助。”

束睿微怔。

“我是請求你幫忙,其實有沒有幫到你,你很清楚。”丁珂擰開一瓶新的水,遞給他:“吃完喝口水,解膩。”

束睿接過來,心裏已經答應了她,卻仍覺得她瘋了,準備答應她的自己好像也快瘋了。

憋了三天,束睿還是問了束青驊,他只說如果有辦法讓李崇現在的風光受到威脅,要不要照這個辦法做。

原本在沙發上看書的束青驊果然放下書,擡頭看去:“說說看。”

他痛快得束睿一楞,原來李崇現在的好日子真是他不願看到的,束睿吞咽口水,呼口氣,說:“有一個女孩跟阿暮關系很緊密,就總有謠言,已經關乎最重要的聲譽問題,還有可能威脅生命。她都快抑郁了,所以……”

“所以什麽?”

“所以她想換一個身份生活,但這可能需要一個新身份,也需……”

束青驊打斷了他:“她是想死遁。”說完繼續看書。

束睿傻眼,丁珂也沒說他爸這麽了解。到底是誰爸?

束青驊一邊看書一邊說:“可以,我想想辦法,你就守口如瓶。”

“不會很困難嗎?”這是束睿知識盲區。

束青驊再度擡頭:“我都答應了,阿睿覺得呢?會不會困難呢?”

束睿不問了,把來龍去脈說給他。

事情順利地像是丁珂越過束睿跟束青驊聯系過一樣。

束青驊本沒有大海撈針的關系網,是李崇的見死不救讓他意識到這件事務必提上日程,卻契事件解決後,他就走動了這方面的關系,現在找人對他來說不算難事了。

全國報失蹤的女孩和意外死亡的女孩多不勝數,找一家給他們白送一個女兒不難,束青驊偏要找跟丁珂同名同姓、年紀相仿的。

他可以幫忙,但不能白幫,小孩子還是很好掌控的,上門一桿槍,不用就浪費了。

皇天不負,真被他找到一個同名同姓、剛從一場大火中喪生的。

津水的一個女人,是跟家裏斷絕關系私奔過去,已經在拐子詐騙男一把火下喪了生,女兒救人也沒出來,最後只有男孩搶救了過來,但重度燒傷,得住在醫院。

身份解決了,其他的事就好辦了。

就是要立刻從殯儀館把屍體運出來,一路換車、不走高速,盡量避開監控探頭,提前挪到計劃好的案發現場,免得屍體與案發時間間隔太久,屍檢上不好糊弄。很極限,但能做到,就是要出大血了。

不能拖,所以丁珂沒有準備時間,第二天就是放假日,正好,學校都沒人。

火一起就躍得極快,所以要找湖中心的興趣教學樓,久未修葺,還多是木質桌椅,周圍也沒有其他建築、植物,只有一片湖水。最合適不過。

學校教學區有監控,有氧綠地區沒有,但周末有綠化工人,會給園區澆水、修剪、維護,不過沒人到湖中心。

屍體早於前天傍晚被綁在垃圾車,帶到湖中心大樓。

垃圾車司機原本是欠下高額賭債的人,束青驊假意讓他中了網彩,境外賬戶打給他一筆錢,他沒有查來源的認知,很快又辦通行證去了澳門,他的崗位空閑下來,其餘好運作了。

為保證萬無一失,束青驊全程只用了一個人,這人長期受他恩惠,後續家裏病人治療又需要更多的錢,自然不會背叛他這財主。

他這邊計劃好,就是要丁珂放一場大火燒死自己了。

丁珂像往日一樣來到學校,監控下一路走到湖中心,跟綠化工人打了招呼,劃船到湖中心,進入大樓。

坐在音樂教室裏時,她很平靜,腦袋空空,手機一直響,都是李暮近來電。

她一個沒接,打開微信,看他這段時間發來的消息。

“出門一趟。”

“剛吃完飯。”

“[圖片]天上的雲很好看。”

“李羋說這個活動受邀者最小年齡的紀錄是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子。你也聰明,也應該來。”

“舊金山日落,金門大橋。[圖片]”

“[分享]花開忘憂—周深。”

“晚安。”

“如果你想旅行,我陪你。”

“今天回來。”

“位置。”

丁珂一條一條看著,翻來倒去地看,許久,她仰起頭,看向窗外,快晌午了。

她點著窗簾,看著旁邊椅子上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說:“今天之後我就要用你的身份生活了,我會照顧好你弟,你不用擔心。”

說完這幾句無厘頭的話,丁珂把所有東西留下,從後窗戶翻出來,跳進水裏,游到最近岸邊,躲進天竺桂林,樹下長了高稈草,躲人很方便。

這邊靠墻,不會有學生來,工人們也不願清理,大概一學期一次。

她看著大樓冒起煙,旋即被兇猛的火勢吞沒,她沒有留戀,翻墻出來被束青驊的人接上,按那個丁珂來的路線再回去,成為她。

離開主路時,她朝後看了一眼,純黑的玻璃膜即便從裏朝外看也不是很清楚,但能看到高墻內升起的濃煙。

李暮近應該在找她吧?他總是請假,但從沒給她發過那麽多消息,他其實是怕她想不開,怕她做什麽不能回頭的事吧?

她還是做了。

她必須得做。

她不能賭他對她有感情,願意幫她遮掩一切。感情是世界最虛假的東西了,說變就變,前夜甜言蜜語,後夜千刀萬剮,都是陷入漩渦裏的人做出來的。她不做蠢貨。

再見李暮近。

下次見面就不慣著你了。

丁珂在國際學校自殺了。

學校第一時間封鎖消息,慶幸丁珂沒有家人,給她母親周霽打電話,也沒有人接,剛想把事情壓到第二天,趁今晚上緊急開會,商量應對策略,李暮近不幹,當天就報警,希望馬上屍檢。

國際學校周圍拉起警戒線,鳴笛為這場火的囂張表演強行拉下帷幕。

命案事關重大,公安局立即立案調查,勘查現場後,焦屍送檢,警方同時對屍體身份信息進行確認,經過監控錄像和綠化工人提供線索,確定是丁珂獨自劃船進入湖中心大樓。

連夜前往丁珂家,發現一具高度腐化女屍,現場法醫初步斷定已死亡超過二十天。

屍檢報告內部兩天出來,通過DNA比對,確定學校湖中心大樓死者為丁珂,死前曾遭捆綁,有明顯的反抗掙紮。

丁珂家死者為周霽,丁珂母親,無外傷,初斷死於長期酗酒導致的惡性心律失常。

接下來便是嚴密地調查。

調查期間保密工作到位,學校嚴令禁止傳播丁珂死亡一事也給了警方足夠大調查空間。

經調查發現,丁珂生前曾兩次陷入謠言風波,都很致命,始作俑者李暮近有很大嫌疑,但他的不在場證明太硬,起火時他乘坐的飛機還沒落地。

一一傳喚排查丁珂同學,都沒有作案可能。

結合所有線索,似乎丁珂因受不了謠言而自殺是最合理的調查結果,但丁珂死前為什麽遭到捆綁呢?

刑事偵查總隊調查組,一號會議室。

“當天進出學校的人都調查過了嗎?”

“查過了,門衛,保潔,綠化工人,當天值班的老師,周末人不少,但這些人在起火前後都沒到過人工湖,有監控證明,也能互相為對方證明。”

“會不會是她怕火燒起來打退堂鼓,自己把自己綁上了?”

“嗯,監控裏,她那個包拉頭那兒確實能看見繩子。”

“但前幾天我們民警去學校了解謠言事件,錄音裏她對答清晰,思路清楚,怎麽突然想不開自殺呢?”

“她之前有沒有精神方面的病,抑郁癥什麽的?”

“這個小劉去查了,下午就回來了。”

“廳長那邊有什麽說法?”

“哦,廳長說不用顧忌他,李暮近有問題,直接傳。”

“廳長還是大義啊。”

“說正事。”

“這個女孩特漂亮,長這麽好看沒生在一個好家庭,鄰居反映她只要在家,就免不了被毒打,沒有理由。在學校呢就是被少爺欺負,女孩性格特別軟,在家不反抗她媽,在學校忍受霸淩,從沒黑過臉,回罵一句什麽的也沒有。”

“往往這樣的就是心裏壓抑,不放過自己。”

“你們這麽一說,感覺沒啥懸念了。”

“直覺能當事實說嗎?知道也得查。”

“嗯。欸,咱們隊長之位一直懸著,這案子要真有點別的東西,那副隊你不就扶正了?”

“別瞎說,懸著肯定是有別的安排,等安排就行了。”

下午,那名稱小劉的警察回來,眾人心裏最後一絲懷疑被塵封。

丁珂確實有抑郁癥,貌似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沒常備抗抑郁藥,每次都是去南區一個偏僻的心理診所拿藥。

小劉問過醫生,醫生說丁珂從年前就在他那看病了,通過關註、觀察她主觀、客觀情況,臨床癥狀,診斷她是中度抑郁癥,醫生一直想聯系她的家人,但丁珂一直拒絕。

到這一步,兩周時間,證據確實充分,案子能結了。

李暮近強奸殺人的聲音是在結案後出現的,網上一時甚囂塵上。

輿情壓力太大,省方成立調查組,特派人手到鳩州,對這起案件二次立案偵查,對李暮近進行追訴。

調查流程與第一次立案並無不同,結果並無不同,偏偏李暮近一口攬下所有罪責,承認強奸、放火、殺人,讓明明簡單的自殺案變得撲朔迷離。

網上討論聲更大,爺爺是前省檢察院政治部主任,父親是鳩州市公安廳廳長,姑姑財富是鳩州前三,媽媽是空政歌舞團副團長,這種背景,稍微運作一下,殺人變自殺,也不是沒有可能。李崇一家頓時成為被密切關註的對象。

哪怕公示二次立案偵查的結果,司法部門執法能力仍被質疑了,鋪天蓋地的討論好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動,那架勢仿佛要攪動民族團結。

上方只能一邊篩查渾水摸魚的境外勢力,一邊刪除負面消息,維護民族團結,防止分裂。這一刪除,更是掀起千層浪。

“李崇被帶走調查了嗎?”卻韻問束青驊。

束青驊沒說話就是解答。

“他背景這麽深?靠山到底是誰?”卻韻覺得他好像銅頭鐵臂。

束青驊說:“他這個人在業務上還是認真負責的,立功表現多,再加上阿暮本就沒事,怎麽查到他頭上?在意料之中。”

“那再這麽查下去,會不會查到我們頭上?”

“誰能想到丁珂就沒死,她才十六,十六的女孩有這樣的謀劃?”

卻韻點頭,但也有這份疑問:“你就沒好奇過,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謀劃?”

“你十五歲就是碩士雙學位了,你又怎麽做到的?”

卻韻嘆氣:“兒子資質太差,導致有一個稍微聰明點的,我都懷疑是不是有高人指導,忘了天賦異稟不算是奇異的事。”

“李崇是有高人指點的,李顯弓老爺子還是有一定智慧,估摸這場風波就要過去了。”

“那你鋌而走險圖什麽?”

“這場風波過去了,但不是還有下一場嗎?”

卻韻了然:“你小心點就行了,其他的我都支持。”

丁珂第一次見到丁卯,他被燒壞眼睛,看不到她,只問:“你,是我姐姐嗎?”

他沒有問她是誰,丁珂便知道,他接受她用她姐的身份。

她放下包,走到病床前,握住他手,拉起,輕輕晃晃:“丁卯你好,我是丁珂,你的……親生姐姐。”

丁卯沒辦法笑了,手動了動,真誠地叫了一聲:“姐姐。”

李崇一巴掌打在李暮近臉上,扇得他摔坐在椅子,白襯衫被抻得扣子啪嗒全掉,李崇不解氣,雙手薅衣領,把他提起,怒目圓瞪,要殺人:“讓你他媽好好說話你不會是嗎?你說的那是什麽狗屁話!妨礙公務!挑釁、侮辱警察,真他媽活膩歪了!拘留這幾天痛快嗎!你怎麽不去死!”

一邊罵,一邊拳打腳踢,不過癮,又抄起家夥,手邊有什麽拿什麽,拿到就不手軟,打得他胳膊、大腿血流不止,嘴裏也不斷吐出血痰來。

宋雅至在旁邊攥著拳頭,不敢上前,兒子重要,在李崇手底下活下來更重要。

長達半小時的施暴,李崇累了,喘著牛氣,點了根煙,狠抽一口,扭頭斜他一眼,又罵:“你知道老子為了平息輿論花了多少錢嗎?你這條爛命才他媽值多少錢?”

李暮近坐到椅子上,閉著眼,彎唇一笑,露出牙齒,潔白掛血,滿臉的汗讓他像從水裏撈起來的一支水仙花,聲音虛弱地說:“你是為了平息輿論還是怕輿論讓你受到太多關註,到時候被上方重視,把你留置處理。”

李崇抄起煙灰缸就砸了過去,李暮近躲開,那塊天然藍翡翠就這麽砸碎了意大利定制玻璃展示櫃,他那些昂貴的玩意嘩啦啦碎了一地,哪怕修煉過的宋雅至都忍不住捂嘴。

這間書房古董很多,李崇並不在意,宋雅至叫人來收拾,他也一揮袖子拒絕:“這些東西,以後老子有的是。”

李暮近擡起眼皮瞥過去。

李崇不拿正眼看李暮近,發洩完讓他滾蛋,“等著被動到國外治療,這期間再敢弄出什麽事來,不等別人判,我先宰了你!”

宋雅至這才上前扶住李暮近,往外走,出了門,小聲告訴他:“你爸要把你送到德國治療精神分裂,你乖乖在那邊待一段時間,等國內局勢穩一點了,再接回你。”

李暮近沒說話,現在去哪裏對他來說又有什麽關系。

他的珂珂找不到了。

李暮近強奸放火殺人的輿論風波被他一張精神分裂診斷單畫上句號,李崇和宋雅至對造成的影響出面道歉,態度誠懇,表示會嚴加管教,正好遇到天災,他們家熱度漸漸散去。

束睿在事件進行中的兩個月,除了上學,門都不出,避免跟人接觸,防止被問東問西,他怕他演技不如丁珂,被人看出破綻來。

如今塵埃落定,他才敢打給丁珂。

丁珂接到他電話後,在他沒出聲的情況下,仍然認出他:“束睿嗎?”

束睿一楞:“你怎麽知道的?”

“這個號我只告訴過你。”丁珂已經適應了津水丁珂的身份,丁卯把他姐姐的一切告訴她,喜惡,性格,人際關系,包括他姐姐根本沒去救人,他們都是被綁在椅子上給他們媽媽陪葬的,他的命是媽媽和姐姐極限解開繩子才挽救回來的。

束睿說了什麽,丁珂沒有反應,他又叫她:“丁珂?”

丁珂回神:“抱歉。”

“在想什麽?”

“嗯……想一個小孩子是不是不能覬覦幸福的家庭,畢竟平安健康地長大都算種奢侈。”

束睿走到窗邊,就地坐下來,靠在窗檐,看天上的月亮,說:“你有沒有想過,我爸還讓你做丁珂,就是他要利用你?”

“這應該是明擺著的問題。”丁珂說:“只要他能保證我目前身份堅不可摧,我可以投桃報李。”

“你倒想得開。”

“不然呢?”

沈默,約莫半分鐘,束睿說:“阿暮去德國了,說是治療精神分裂,其實是李崇一計以退為進。”

“嗯。”

“你們之間,是哪一種關系?”

束睿這麽問,倒是問住了丁珂,但她不是不知道怎麽回答,是奇怪,李暮近沒有對束睿說過跟她的關系?她反問:“他怎麽說?”

“他沒說過。”

丁珂心裏冒出一絲苦味,他倒真給了她最大的尊重,但跟他在一起,誰會往好處想。

她淡淡說:“沒有關系。”

“嗯。”

這通電話沒什麽要緊事,聊了一些有的沒的,不知不覺就一小時了,丁珂那樣冷冷淡淡的語氣,束睿竟覺得舒適、平靜、安心。

剛想說以後這樣的電話可以多打幾通,丁珂先一步說以後不要再打,他還沒問為什麽,她已經附上答案:“鳩州的束睿不應該認識津水的丁珂。”

束睿懂了:“明白。”

“你爸有指示會主動聯絡我。”

“嗯。”

“還有事嗎?”

“沒。”

“那掛了。”

“等等。”

丁珂等了等。

“珍重。”

“會再見的。”

“嗯。”

電話掛斷,丁珂放下手機,趴在醫院病房的窗臺,今天的月亮真圓,希望以後每天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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